古舊的青銅拱門漏出一道裂口，本倚在高挺的石牆邊，正出神地望著前方。光打在石牆上，被凹凸的牆麵吞沒，街上偶有幾輛精致的雕花馬車奔過，駛向不遠處繁華的裏蘭街道。
    本粗黑的眉毛卷高，臉上透出一股隱隱的無奈。明明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艾倫這小子卻還沒出現。
    肩頭被人一搭，本下意識就扭過頭，繃著一張臉麵向側邊。這可把艾米瑞達嚇得不輕，指尖的藤條“唰”地縮回袖口裏，搭在本肩頭的那隻手猶猶豫豫地擺在那兒，不敢動一下。
    “怎、怎麼了？”
    艾米瑞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本，看他緊繃的臉慢慢趨於柔和，躲在身後的手也伸到腦門處，別別扭扭地撓了幾下。
    “你們怎麼都來了？”本盯著從艾米身後鑽出來的卡桑德拉，故作親和地問：“艾倫那小子呢？”
    “嘿，我在這兒。”
    艾倫不緊不慢地逛蕩過來，晃著手臂悠悠地解釋著：“本來你約我出來，沒什麼好奇怪的。可一想我們兩個大男人在裏蘭街道裏遊來蕩去的，別人怎麼看都會覺得迥異吧？這麼想著，我就叫上了艾米，艾米一聽，樂嗬嗬就答應了，說再喊上卡桑德拉，順帶慶祝她身體痊愈。”
    本溜了艾米一眼，將撓著腦門的手擺回腰際，終於露出笑容，“也好。”
    雖然他一開始隻打算和艾倫簡單地在市集走走，為她挑一條精致的銀項鏈，再特意約她出來，當作驚喜贈給她。
    但陰差陽錯地，兩個人的邀約變成了四個人的聚會。對本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
    艾倫看本笑了，一個胳膊摟上去，衝著他“嘿嘿”地笑。
    本往旁邊掙了兩下，低著聲音問：“你想幹嘛？”
    “今天可就全靠你了啊，兄弟。”艾倫邊說邊轉頭，衝著艾米瑞達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
    本這下明白了，好小子，原來一直在這兒等著他呢。
    不等艾倫轉過頭，艾米瑞達就搶著白他一眼，湊在卡桑德拉耳邊，埋汰起來：“你看艾倫，怎麼笑得這麼傻？”
    卡桑德拉為了掩飾和本見麵的尷尬，隻好跟著艾米瑞達的意思說：“好像確實有點…”
    艾米瑞達搖搖頭，“真是越看越不舒坦。”
    其實，卡桑德拉才是四個人裏最不舒坦的一個。艾米瑞達過來喊她的時候，她幾乎立刻就想拒絕。可以前大家聚會的時候，她從來沒缺席過。為了避開本，而忽然回絕的話，反倒更惹人懷疑。
    所以最後，她隻得這麼不情不願地來了。雖然心裏頭不情不願的，可看到四個人又重新走在一起，剛進西爾維亞學院時的那些感動熱情，再一次噴湧而出。
    是啊，他們有多久沒像這樣，嬉笑打鬧了。從她在異能展示會暈倒後，從本受傷以後，從她被本……
    已經有那麼長一段時間了啊，卡桑德拉悄悄地感慨，眼睛也悄悄地轉向走在前頭的本和艾倫。本又壯了不少，艾倫在他身邊依舊顯得那麼瘦弱。
    她和艾米瑞達就緊緊跟在他倆後頭，在裏蘭繁華的街道裏，小心翼翼地彼此粘連。
    “卡桑德拉，你快看，你快看，那邊那座聳立的白色建築就是裏蘭鼎鼎大名的沃克禮堂。據說幾乎所有的貴族都會在沃克禮堂舉行成婚儀式，象征得到了聯盟的祝福。你快看，是不是很美？”
    艾米瑞達指著遠處高挺的一幢尖拱圓殿，津津有味地說著。卡桑德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金色的尖角在陽光下晃了一眼，刺得她心虛地低下頭。
    “還有那兒，那兒是街道的正中心，立著聯盟的告示牌。凡有需要通知的大小事務，都會被貼在告示牌上。旁邊那家店裏販售的花草茶是整個聯盟最上等的。還有那兒，那兒的裁縫師傅隻為貴族量身訂做禮服，一般人請都請不到。”
    艾米瑞達及腰的長發晃晃蕩蕩的，整個人像隻活蹦亂跳的兔，竄在繁鬧的長街裏頭，呼呼地說個不停。
    這種難以抑製的興奮，隻在卡桑德拉初來乍到時，攪得她眼花繚亂。現在細細地想，即使走在華貴亮麗的街道，穿著西爾維亞精致工整的校服，她也依然無法融入其中。
    這種距離感，從生生的刺疼，再到完全習慣，磨耗了她幾個月的時間。卡桑德拉比誰都清楚，有什麼東西一旦在心裏紮了根，就很難剔除。
    悲哀消極的情緒蔓延，將艾米瑞達驚詫激動的講解聲覆蓋。她像常出來走動一樣，對哪兒都很熟悉。她甚至能說出經常去的那家店裏，她最喜歡的座位那兒擺著什麼。
    卡桑德拉“嗯嗯”地應和，抬頭看了看前麵的本和艾倫。心裏空落落的，像從某個高高的地方墜下來，找不到落腳處，隻能飄著，揚著，等著……
    等著前麵的兩人終於停下直行，拐進左邊一家亮堂堂的小鋪。
    卡桑德拉其實很害怕走進這種裝點得富麗堂皇的地方，好似裏麵的每一樣東西都貴不可言，好似她連看一樣碰一下的底氣都沒有。
    “咦？”艾米瑞達鬆開牽著卡桑德拉的手，往前邁了兩步，把腦袋擠進本和艾倫中間，好奇地問：“飾品店？你們兩個居然會來飾品店？！”
    艾倫咳了兩聲，特意楊高聲音說：“誰說我們不能來？很明顯我們是為了給別人挑選禮物來的，你們女孩子不都很喜歡這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嗎？”
    艾米瑞達一聽，皺著眉頭擠兌道：“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這些可都是精細的工藝品！”
    “反正是些不好看又容易弄丟的小玩意兒。”
    艾米瑞達戳了艾倫一下，不樂意地哼哼兩聲，“就知道你這種人不懂。”
    兩個人又像以前，劍拔弩張地嚷起來。留下卡桑德拉和本靜默地各自站開。她甚至在刻意保持和本的距離，趁無人注意踱到一個不那麼亮麗的角落。
    本則目標明確地走向擺放項鏈的展示架，低下頭正和商販說著什麼。
    琳琅滿目的工藝品戳得卡桑德拉心裏癢癢的，以前沒機會看到這麼精細的小玩意兒，現在終於過了一把癮。
    曾經聽外婆說，她也有過一條項鏈。上麵掛著顆紅寶石，雖然寶石做工粗糙，項鏈卻是磨金而成，紋路非常細膩。她當時喜歡得不得了，又舍不得戴，怕刮了磨了心疼，幹脆收進火爐上頭的破木盒子。偶爾拿出來，放在手心看看，就當作已經戴過了。
    隻可惜卡桑德拉沒有機會親眼目睹這條被外婆當成寶貝似的項鏈。在她出生以前，她的母親就已經將它遺落，外婆心疼，翻來找去都不見它的蹤影，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在想什麼？”本湊過來的時候，卡桑德拉還浸在回憶裏，被他黏在耳邊的聲音驚到，肩頭一抖，嚇得支支吾吾地，“沒、沒什麼。”
    本沒追著問，猛地在她麵前展開一條項鏈，輕輕扒開她擋在脖頸的碎發，“嗒”的一聲，牢牢地掛了上去。
    “唉？”卡桑德拉正詫異發生了什麼，本已經從後麵繞過來，舉著鏡子問她：“合適吧？喜歡嗎？”
    世界忽然安靜下來，原本嚷嚷的艾倫和艾米瑞達齊齊轉過來看向這裏。卡桑德拉終於意識到氣氛不對，慌慌張張地把手伸到頸部，想取下來。
    本按住她的手，“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要是這麼當著我的麵就拒絕，我會很傷心的。”
    “呐？本居然會送禮物？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收到過？”艾米瑞達不甘心地噘著嘴，小跑過來，捉弄地說：“卡桑德拉都有，我也要，呐呐，本也給我送一條吧？”
    本側臉，放下舉著的鏡子，悶著聲音回她：“這是……為了慶祝卡桑德拉痊愈的，再說了，你不是不喜歡銀製品嗎？”
    “唔…”艾米瑞達瞟了眼項鏈，皺著眉頭，犯難地說：“雖然我不喜歡，可是如果你要送我，我也能勉強接收的。”
    卡桑德拉心虛得不敢說話，害怕自己一開口就暴露什麼，隻好唯唯諾諾地站在原地。
    “仿真訓練快到了，我怕到時候她又受傷，所以送條銀項鏈給她，不是可以驅走吸血鬼，當作防身用。”
    艾倫似乎相信了本的說辭，摸著下巴點頭應和：“也對，卡桑德拉畢竟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如果遇到吸血鬼，這條項鏈說不定還能救她一命。”
    “混蛋艾倫，就知道說些不中聽的。哪有你這樣詛咒卡桑德拉的？”艾米瑞達圈起卡桑德拉的手臂，自信滿滿地保證：“放心吧，仿真訓練的時候，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
    艾倫輕飄飄地看著艾米瑞達，聳聳肩，“真的嗎？”
    “混蛋艾倫，混蛋艾倫。”艾米瑞達賭氣似的，追著艾倫跑了出去。店鋪裏隻剩卡桑德拉和本，氣氛一下就變了。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覺得……”
    “你就收下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可是……”
    “哪有什麼可是，我喜歡你，想送給你東西，這些不都很正常的嗎？”
    卡桑德拉低下頭，不敢看本的臉，“但是……”
    “雖然我在仿真訓練結束後才能聽到你的回答，可是我對你的心意正一點點地發酵，就像正開放的桔梗花，越來越濃。我渴望你越來越了解我，也渴望我們之間更加親近，當然最最渴望能早一點得到向你表白的回應。”
    本上前一步，挨著卡桑德拉的額頭，“所以，你一定要收下。”
    卡桑德拉嚇得往後攏著身子，本又挨過來，“我喜歡你，卡桑德拉，喜歡你。”
    一聲突兀的哽咽捅破尷尬的氣氛，卡桑德拉不知所措地抬頭，艾倫和艾米瑞達就靜靜地站在門口，仿佛從剛開始在聽。
    “我……我們……”
    她看著艾米瑞達震驚的臉，解釋的話停在喉嚨，隻能蒼白地蹦出一兩個零星的字。
    “原來如此！”艾倫恍然大悟地一個拍手，驚歎道：“我說你之前神神秘秘地，怎麼問都不肯說。原來你在意的對象，是卡桑德拉！！”
    本滿臉笑容，粗黑的眉毛揚得高高的，“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隱瞞了。”
    艾倫一胳膊摟在本的肩膀，“瞞什麼？早知道是這樣，我一定會好好祝福你，還會幫你加油鼓氣。不過你小子，一直忍了這麼久沒說，不容易啊。”
    “我是想等時機到了，再正式告訴你。沒料到就這麼被你倆撞見了，我不承認都不行。”
    “嘖嘖，那我可就等著仿真訓練以後，你的好消息了？”
    本點點頭，手又不自覺地撓在腦袋上，羞赧地看著卡桑德拉，全然不覺她此時此刻尷尬的心情。
    尤其是在艾米瑞達麵前，她最不想麵對的，最害怕的，就是現在這個情景。
    艾米瑞達沉默很久，緩緩地說：“是、是這樣啊。”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卡桑德拉一眼，一雙眼睛盯著本，閃閃爍爍，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