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幾個名字蕩出來，伊恩•特納、克勞迪婭•巴澤爾、艾倫·默克、芙蕾雅•希亞。從光到灰黑，一個個身影被吞沒，卡桑德拉忐忑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捏著寬簷帽，手心都是汗。
    然後本走了，艾米瑞達也走了，塔屋裏空乏寥落，隻剩下幾個人。她都不認識，更不會去搭話，隻幹巴巴地等著，望眼欲穿。
    “卡桑德拉·布朗寧”，從幽深處飄來的聲音，結束了她困倦的等待。卡桑德拉有些激動，雙腳走在光滑的暗紅石板上，沿著老舊的青銅鎖鏈往裏走。心飄飄然，由激動轉為緊張，她探入自己所不知的幽閉空間，瑟縮肩頸小心翼翼地環顧。
    幾盞燭台，幾朵微弱的光焰，閃爍在石板小徑的盡頭。青銅鎖鏈在這裏斷開，被咬進石獅嘴裏，獅身上披了一層灰蒙的光色，昂首挺胸地站在凸起的圓台兩側，被燭火襯出蒼老的姿態。再往裏走，就隱隱地透出一個冰冷的輪廓。
    索多爾鏡。
    卡桑德拉無比驚奇地凝視這個年代久遠的藏品，它沉悶無聲，站在圓台最深處，長邊鏡棱上的雕紋已經磨花，燙金的字也早就辨認不出。平滑的鏡麵映出陰森死寂的氣息，暗室裏，隻有卡桑德拉一個活物，孤零零地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鏡前，借過微弱的光焰，在自己焦躁的心跳聲裏，找尋未來的某個片段。
    “沙沙”、“沙沙”，懸空的羽毛豎在攤開的羊皮紙上，潦草而迅速地拉出她的名字。她又挪了一步，一動不動地盯著陰幽的鏡麵，鏡中終於露出她那張恓恓的臉。
    撲通、撲通、撲通。
    蜷起的手掌僵硬得撐也撐不開，卡桑德拉屏住呼吸，陰幽的鏡麵裏，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已經漸漸模糊。沉在淩亂的波紋中，蕩沒，隱浮，消匿，那雙灰色的眼茫然地凝向取代了自己的黑色煙霧。
    其實她也不知道這些看似黑色煙霧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它們匍匐在地上，緩緩地、毫無聲息地靠上來。
    微弱的光焰根本看不清它們的臉，她隻知道它們開始狂躁地扭動，越來越高，越來越有力。“唰”地，它們向她突了過來，勒住她細弱的脖頸，膨脹，收縮，膨脹，再收縮，像逮住了美味的食物，激動地歡呼。
    恐懼錯亂襲來，卡桑德拉被混沌不明的黑色煙霧勒得快要窒息，她乞求似的抓住索多爾鏡的一角，“救、救命。”
    “抵抗者。”
    女人的聲音突兀地傳出來，淡的沒有一絲情感。鏡像霍地波亂，那些像黑色煙霧一樣的東西和卡桑德拉一起，蕩沒無影。
    卡桑德拉護著脖頸，費力地喘著，“咳，嚇。”
    那張平凡的臉，又漸漸浮了出來，她驚慌地撫摸咽喉，隻聽到兩個字，“E級。”
    卡桑德拉不是被勒得神誌不清，而是被狠狠捅了一刀，愣在原地疼痛不已。她懷疑地吭氣：“E級？”
    “西爾維亞學院雖然從來沒有出現過E級，可我無法否認抵抗意念控製這種能力的存在。”
    “抵抗意念控製。”卡桑德拉生硬地重複著，低下頭，像被人嘲笑了一樣。她是該哭，還是該笑？她的能力撐不起許下的期望，即使奮力地踮起腳尖，她也依舊夠不到。奔湧的情感，激烈的思想爭鬥，都成了徒勞。
    羽毛停在羊皮紙前潦草地寫下一行字，卡桑德拉看不清楚，含著眼淚幹笑了一聲，移著步子走進隔間。聯盟的徽章，她看過無數次，鑲在長椅上的，鏤在拱門邊的，而這一個大且莊嚴地掛在牆上，被燭光烘出神聖的邊影。
    卡桑德拉依著徽章下刻的那行字，慎重地念道：“我，卡桑德拉·布朗寧有生之年將效忠於辛德森聯盟，絕不後悔。”
    挽起袖口，手臂內側禿露，卡桑德拉的肌膚凸起一個個小疙瘩。浮光掠動，軟得像流沙似的，從徽章表麵泄出來，她盯著徽章，露出一個不安的表情。一條細長的光脈滑過手臂，纏在她粗糙幹澀的肌膚上，堆成一個近圓的黑色圖案。
    手臂熱得像被火柄燙過一樣，炸出的圖案都快把她的血肉撐破。卡桑德拉不知道，原來被刻上印記，會這麼疼。她聲音微弱地念完最後幾個字，“高呼辛德森之名。”
    袖口捋得高高的，仿佛肌膚的每一次摩擦，都會給這個敏感的“傷口”帶來疼痛。最後，她停在隔間出去的地方，遠遠地看了一眼索多爾鏡。它依舊靜靜地睡在昏暗的圓台，鏡麵反出陰幽的光。“唔”，卡桑德拉咽了咽，拉開鐵門，趟在明亮中，走了。
    她的熱情被澆熄，她的思緒被索多爾鏡扭曲得複雜不堪。可她除了淡淡地歎口氣，連抱怨哀憐的心思都沒有。
    她已經得到的夠多了，多一分奢望，就多一分失落。她不想活得那麼疲憊，更不想因為那點任性，重新走進悲難循環的怪圈中。夠多了，卡桑德拉撫摸手臂內的圖案，圖案邊的肌膚還留著紅色，指尖觸在上麵，已不痛不癢。
    從床上坐起來，拖著鞋子走到窗邊，她朝外懶散地望了兩眼。“嘩”的一聲，拉上黑簾子。裏蘭的陽光還是那麼刺眼啊，她疲憊地感歎，挑起油盞裏的燈芯，搓出一跟火苗，點亮了黑暗昏沉的房間。
    卡桑德拉看不懂榮耀印記的圖案，細膩的紋路拚出一個空幻的圓，圓心裏隻有“辛德森”三個字，小小的，盤踞在她的肌膚上，顯出一種不和諧的詭異。
    哪裏詭異呢？她又倒回床上，直愣愣地望著橫木。食指在圓心處打起圈，默數著：一、二、三……
    腦袋卻清醒了，現在，她搬進了學院裏最偏僻的角落，住在最低級的建築裏，永遠不再擔心，閉眼後的某個夜晚，會有一隻吸血鬼站在窗邊，紅著眼，舔著牙，等著她從夢裏醒過來。
    至少這裏還有約瑟芬。
    她像找到了最大的安慰，轉過背靠在棉織枕套上，就著閃爍的光焰，悶悶地睡了過去。她這一覺睡得並不好，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整個腦袋都是疼的，眼白裏還滲著幾絲血。
    “誰？”卡桑德拉瞅向木門，門底的縫隙穿過一層光，有什麼東西正窸窸窣窣地動，然後一卷羊皮紙就“咕嚕嚕”地從外麵滾進來。
    卡桑德拉鞋也沒穿，拉開黑簾子，從窗戶裏探出個腦袋。
    她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呢，原來是隻鸚鵡。嘴裏正銜著一卷紙，笨拙地挪著腳丫子，扭向旁邊的木門。
    旁邊的屋子住了人？那不就意味著，也有人和她一樣，被分到了E等級？卡桑德拉迫不及待地拾起羊皮紙，在桌上攤平。
    “各位異能者：
         早茶後，約瑟芬校長將在莫爾長廳舉行宣講，希望各位能準時參與。以下是異能等級名單：
    A+：【治愈者】戴安娜·威克爾森
    A：【意念控製】布萊爾·斯圖爾特     【物品控製】布蘭登·阿德萊德
    B：【空間之子】芙蕾雅·希亞     【時間之子】喬·布洛菲爾德
    C：【火元素】休·格拉德斯通     【冰元素】伊恩·特納
       【風元素】溫迪·沃爾頓       【土元素】尤金·貝爾
    D：【隱形】科瑞恩·戈爾德       【瞬移】艾倫·默克
       【暗殺】克勞迪婭·巴澤爾     【雙手劍】安德魯·霍布森
       【野獸】科爾·拉曼         【飛簷】本·阿姆斯特朗
       【煉金術士】玻琳·洛佩茲     【咒術師】艾達·奧凱西
       【召喚】露易絲·克羅夫特     【植語】艾米瑞達·斯科特
       【束縛】瓦妮莎·海登        【夜眼】奧蘭多·伯恩斯
    E：【自愈者】丹尼爾·克羅夫特      【抵抗者】卡桑德拉·布朗寧”
    卡桑德拉驚詫地喊出聲，“丹…丹尼爾？”
    “嗯，早啊。”旁屋的主人好像早就注意到她，已經站在窗戶邊上，一雙碧藍的眼睛望向屋子裏。卡桑德拉一呆，桌上的羊皮紙“咻”地縮成個卷。她慌得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扯了扯歪斜的睡袍，尷尬地搓開蓬亂的頭發，硬著頭皮走到窗邊，“早，丹尼爾。”
    “你看，我就說，以後還能有機會見到你。”
    可卡桑德拉怎麼想得到，她和他居然這麼巧地都被分在了E級，還成了鄰屋！
    陽光瀉了一地，丹尼爾金色的短發格外耀眼。他以為她沒有聽到他的寒暄，稍微提高音調，又說：“其實這裏除了有些偏僻外，並沒有那麼破陋。拉上黑簾子躺在床上，出乎意料地涼快呢。”
    卡桑德拉噎住，猶豫地看著丹尼爾，一句話也沒說。
    “以後還請多關照，卡桑德拉。”丹尼爾的手從窗外伸進來，暈出一圈白色的光。這一次，卡桑德拉悶悶地點頭，沒有躲閃地，握了上去。
    指尖的刺痛感讓她“啊”了一聲，迅速抽回手。指腹不知什麼時候被劃了一道口子，過了一夜凝成血塊。剛才她一用力，新鮮的血液又從血塊裏湧了出來。
    丹尼爾看著圓鼓鼓的血珠，眼睛睜得老大，“沒事吧？”
    卡桑德拉習慣性地將指腹吮在口中，“沒事。”
    大概是昨天，她推開屋前的那扇鐵閘門時，不小心劃傷的。當時鐵屑剝了一大片，門“吱呀吱呀”地鬧了好久，她根本沒注意。
    丹尼爾直接探進腦袋，懷疑地問：“真的不用包紮一下嗎？”
    “不用”，卡桑德拉答得脆快，“在灰色地帶，磕磕碰碰慣了，這點傷不算什麼的。隻要不讓傷口存積血液，過幾天就能結痂。”
     “可是，這樣不會留下疤痕嗎？”
    卡桑德拉茫然地眨眼，“疤痕？”她的皮膚早就被磨得幹澀粗糙，留幾個疤痕在上麵，無關緊要。而且，她也從沒想過，傷口留疤的問題。當痂脫落，新生的肌膚冒出來，誰還會在意它深淺不一？
    丹尼爾被卡桑德拉茫然的神情一懾，下意識地半掩嘴：“這樣啊，不疼了吧？”
    “不疼。”
    “要一起去莫爾長廳嗎？”
    卡桑德拉愣了會兒，輕輕地點頭。上次在西爾維亞大門前，她拒絕了他；這一次，她要再說“不”，恐怕會讓丹尼爾難堪。更何況，學院這麼大，她根本不知道莫爾長廳在哪裏。
     “你等我一會兒”，她學著他的模樣，彬彬有禮地說：“我馬上就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