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黑，是透過灰色地帶無邊無境的黑。裏麵裹著太多未知的、令人懼怕的東西，無論汙穢的、醜陋不堪的，還是殘缺著、她沒見過的，全都藏在裏麵。卡桑德拉唯一叫得出名字的，就是吸血鬼。
    艾倫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無辜地攤手，“還好我沒有這樣不幸的能力，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從她給別人種下詛咒的那一刻起，就應該知道會付出代價。”
    本很客觀地說：“她不是也在經受折磨了？有些事情很公平。”
    “如果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人們也這樣想的話。”
    艾米瑞達驚悚地瞪著艾倫，“會死？”
    “隻要被種下詛咒，就逃不了死亡的命運。”艾倫有些憤怒地，“算了，不說這個了。”
    登時，卡桑德拉覺得艾達集聚著令人恐怖絕望的力量，像一隻凶狠的野獸。看上去嬌小無害，可一出手，就能輕巧地要了別人的性命。她再次肯定了之前腦海裏冒出的想法，這樣的能力，給她，她絕對不會要。
    不知為什麼，四個人嚴肅的氣氛在屋子裏蔓延開來，本來稀稀落落的談話聲，忽然都沒有了。艾米瑞達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跟著艾倫擠向人群後方，嘴上不明地嘟嚷：“怎麼了？又怎麼了？”
    艾倫沒說話，伸手指了指拱門口的約瑟芬。
    原來是約瑟芬，卡桑德拉竊喜著挨近人群，在密密麻麻的光束裏找尋約瑟芬的身影。屋裏的光線越發亮了，陰影縮進角落裏，裏蘭的陽光狂放地落在簇集的人頭上。她一下就捕捉到約瑟芬滿頭的銀發，他側著臉緩緩地走進來，身旁似乎還有一個人。
    “咚”“咚”“咚”，鞋跟踩在地上的聲音不響，卻很清晰，回蕩在並不寬闊的格萊屋裏，一聲、兩聲、三聲。
    少女二十出頭的模樣，和他們差不多的年紀，雖然被高氈帽遮住半張臉，依稀能辨出她清秀素淨的五官。走在約瑟芬身邊，透出一股沉斂的氣質，不輕俏，更不違和。
    有人竊竊私語：“能走在約瑟芬校長身邊，肯定大有來頭。”
     有人羨慕不已：“是治愈者？聽說她最喜歡高氈帽。”
    也有人隻是不痛不癢地看著，比如卡桑德拉。
    她很有自知之明，明白別人口中了不得的大人物，是她看都不能看的。不過躲在人群裏，誰會在乎她怯弱的目光？她就看看，算開個眼界，漲漲見識，再趁機多瞄幾眼約瑟芬。
    “你們來到這裏，是西爾維亞的榮幸。”
    約瑟芬可以抬高嗓音，在塔屋正中站定，“也是辛德森聯盟的榮幸。”噼裏啪啦的掌聲響起來，卡桑德拉不知道這是哪裏的習慣，伸長脖子，也跟著“啪啪啪”地鼓掌。
    約瑟芬高舉雙手，示意眾人安靜。噼裏啪啦的幾片掌聲，隨即緩緩淡沒。他目光和藹地掠過人群，在卡桑德拉那兒逗留了片刻，笑著說：“在這裏，你們每個人都將獲得新生。西爾維亞學院將會挖掘出你們每個人身上最耀眼的地方。”他停下來，轉身迎向塔屋的暗室，“在裏麵，索多爾將告訴你們，你們屬於哪裏。”
    “無論你們被劃分為ABCD哪個等級，在我心中，都是最優秀的。”約瑟芬像在對卡桑德拉一個人說似的，斑白的眉須一挑，“我靜候各位的結果。”
    一聲長長的哀鳴，暗室的鐵門推開。積在門楣的灰塵輕輕散落，約瑟芬捋捋胡須，嗆得咳了兩聲，低頭對身邊的少女說了句什麼，兩個人並肩徐徐走進去，就沒了蹤影。
    卡桑德拉著急地往前挪，好奇地探向暗室內部。約瑟芬和少女的身影早已被幽邃吞沒，她連最後一星點的白色都望不到。約瑟芬就這樣進去了嗎？裏麵是什麼樣？少女又要去哪兒？
    卡桑德拉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隨在攢動的人群裏，心裏空落落的，索然無味。
    “戴安娜•威克爾森。”艾倫擠在艾米瑞達旁邊，故意輕飄飄地說：“治愈者，可是A+的存在。”
    艾米瑞達半信不信地，“真的？”
    “那是，每一屆異能者甄選，治愈者都備受期待。雖然我不能理解，那種虔心祈禱就能助人複原的能力怎麼這麼受重視。但學院等級機製嚴謹，肯定有它的道理。”
    艾米瑞達甩著指尖的藤條，“怪不得，果然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嘛。”
    卡桑德拉抿嘴，想讚同一句，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好悶著頭繼續聽。
    艾倫說：“索多爾說什麼就是什麼，誰知道等級劃分的規則具體有什麼。不過也沒人在乎了吧。”
    “貴族過得衣食無憂，會拚命地擠進學院裏的，隻有像我們這些渴求改變現狀的平民了。”艾米瑞達插嘴，“無論哪個等級，都比留在原來的地方好。”
    對，卡桑德拉猛地點頭，“無論哪個等級，都比留在原來的地方好。”她能逃離灰色地帶就是憑著這個誘人的借口，都不曉得收留她的那戶人家，聽到她通過異能甄選後，會是什麼表情。也許在難過，今後少了呼來喝去的仆人；也許會氣憤，她這樣其貌不揚毫無特色的人居然留在了裏蘭。
    “布萊爾•斯圖爾特。”
    暗室裏一聲陰冷的叫喚，幽幽地蕩出來，才複喧嚷的人群被懾得再次靜默。
    “剛才誰在說話？”
    “不、不知道，大概是索多爾吧。”
    “嗬。”那抹紅色瞬間灼熱卡桑德拉的眼，布萊爾故意露出一絲嘲弄的笑，諷刺那些一驚一怪的家夥毫無見識地瞎嚷嚷。銳利的腳步由近而遠，刺耳地刮在地上，讓卡桑德拉不禁懼怕地再度縮緊身子。
    布萊爾•斯圖爾特，她重複念著這個名字，嘴唇輕輕顫抖。
    現在她終於找到對布萊爾最合適的比喻，她像刻毒的血，鮮豔，也足夠危險。鮮豔到可以隨心所欲地抓住所有人的視線，就算音容消匿，她的殘像都能依稀印在眼眸裏。而她的話，她的笑，隻要一聽一看，就如同在無形中被捅了一刀，越來越疼，越來越悲酸。
    卡桑德拉不具有布萊爾那樣的自信，她在還沒邁進西爾維亞的大門前，曾默默地給自己許了個期待。D級，D級就夠了。她覺得她身上不可能有什麼改變局勢的能力，更不會成為聲名鵲起的厲害人物。她有的，隻是許許多多生活在灰色地帶的平民們都有的特質：活下去，然後，活得不再那麼艱辛疲憊。
    “露易絲•克羅夫特。”
    卡桑德拉聽到這名字時，有些耳熟。她撓著頭細細地想了好一會兒，露易絲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才浮現出來。小丫頭蹦了兩步，“噠噠噠”地碎步走向鐵門。暗黃色的短毛貓溫順地趴在她肩頭，眯著眼一動不動。
    “嗯，倒是長出幾分淑女的模樣了。”艾倫杵著下巴，一本正經地評論：“就是個頭太小。”
    艾米瑞達啐了一聲，“你可真是一位紳士。”
    “我說的都是發自肺腑的。”
    “所以你不僅腦袋裏裝了奇怪的東西，連肚子裏都不懷什麼好意。”
    艾倫連連搖頭，迫切地解釋：“你是有所不知，克羅夫特家族可是辛德森聯盟裏數一數二的貴族世家。長子丹尼爾、次女露易絲都是標準的貴族長相，丹尼爾極有教養，紳士有禮。露易絲雖然年幼，卻已經有許多富貴少年上門求親。有些人做夢都盼著能和克羅夫特家族聯姻，我嘛，偶爾也會想一想。”
    艾米瑞達橫他一眼，“你就是想破了頭，別人也看不上你。”
    “唉，你別捶我，唉……我就是隨便說說”，艾倫忙捂著臉，挑艾米瑞達喜歡的說，“其實，我不喜歡淑女，一點也不喜歡。像艾米這樣嬌蠻有個性的，才更有味道，本，你說對不對？對不對？”
    本粗黑的眉毛一撇，“別扯上我。”
    艾米瑞達聽得更急躁了，“什麼叫嬌蠻有個性？”
    “我在誇你。”
    “這是誇我嗎？”
    兩個人又鬧騰起來，卡桑德拉站在一邊，尷尬地笑。本是一副早就習慣的模樣，雙手插在腰上，眼睛隨大流望向暗室。正好，反正她插不上話，不如就問他：“之前進去的那些人，去哪兒了？”
    本偏過頭，湊在她額角，小聲地回答：“他們都已經從暗室的另一扇門出去了，一旦被告知能力等級，異能者就會被領到暗室隔間，對隔間裏的聯盟徽章宣誓，並在手臂內側紋上榮耀印記，表示衷心。”
    “那約瑟芬校長呢？”
    “約瑟芬校長應該一開始就離開這裏了，鑒定結果一出來，就會被送到他那兒。剩下的，相應的住所、導師，都是在那之後才…”本很耐心地解釋，可卡桑德拉臉上卻析出一陣失落。
    本很驚慌地抬起手，“你不用這麼緊張，沒事的。別聽艾倫瞎說，那些都是他唬人的。”
    “呃…”他明顯曲解了她的反應，她有那麼一刻的失落，隻是因為聽到了約瑟芬離開的消息。不過，她並不想澄清誤會，直接又問：“榮耀印記紋上之後，是不是將永不消退？”
    “恩。”
    “我都不知道，原來學院還會根據能力等級，分配相應的住所和導師。”
    “同一等級大概會離得近一些，不過像艾米那樣的，恐怕得把整個森林當成家。我聽她說，學院北邊真有一片森林，裏麵還特意建了一座木屋。就不知道，她每時每刻都聽那些花草樹木唧唧呱呱的，受不受得了。”
    卡桑德拉被本逗得笑出聲，“也對。”估計艾米瑞達待在那裏，一刻都不消停。雖然都是森林，可裏蘭的和灰色地帶的，就是一個天一個地。如果有機會，她還真想去看看。
    “…伯恩斯。”
    在她和本說話的空隙，已經有不少人被點進暗室裏。之所以留意到這個名字，是因為她看到了周圍人屏氣深吸的詭異反應。
    卡桑德拉也好奇，踮起腳湊上前，心裏嘀咕著：究竟是個什麼人？能讓這麼多人有這種反應？
    一眼，她被猛地驚豔。少年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容貌，讓她根本無法移開視線。灰短發、金眼眸，這些在裏蘭並不稀奇，更談不上惹眼。可偏偏，他的五官融為一體，精致得像幅畫，畫中折出冷然深邃，陰鬱浪漫，仿佛許多年代久遠的故事，都藏在這具清瘦平凡的身體裏。
    這是卡桑德拉頭一次，看一個人看得這麼入迷。她像被雷擊中一樣，驚疑地瞥探少年藏著的、那些零星久遠的故事。他穿過光，踱入昏暗，卡桑德拉恍然記起，她躲在森林的時候，很喜歡找從茂密的枝葉裏頑強落下來的幾縷光束，微弱細膩地照出幾個亮點。她抬頭，覺得自己像被困在了井裏，渾身都有一股幽暗潮濕的氣味。偶爾還想，會不會睜眼閉眼間，有個人出現在那裏，清透的身影隱隱綽綽的，像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