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齒輪  Chapter 0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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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嶄新的一頁翻開,幹癟的過去叫囂著走遠,留在上麵的第一個名字,永遠都是約瑟芬。遇見約瑟芬的那天,就是卡桑德拉蒼白的童年改寫的那天。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天灰蒙蒙的,像憋悶了很久似的。她跪在泥地裏,一手捧著一把泥,執拗地往墓身上撒。頭發、指甲、臉頰,到處都是髒兮兮的。
    “外婆,對不起。”她把頭埋得低低的,眼淚順著眼眶滑出來,灌進幹燥的土裏,驀地浸成深褐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隻剩下這一句話,和一座孤零零的墳。
    “啪嗒”、“啪嗒”、“啪嗒”,雨珠子由微弱的點滴,嚷成瓢潑的大雨。幹燥的地麵濕出一滴一滴的形狀,然後瀉成滿目的深褐色。“嘩啦”、“嘩啦”,濺出的水花打在她的頭發和臉上,暈開一層黏濁的黃。
    她終於痛聲嚎哭,像個絕望的孩子,聲嘶力竭的乞求,“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她忘了,她本來就是個孩子。
    她顫抖的聲音沒在雨聲中,她蒼白無助的臉已經模糊不清。像她這樣無親無故的幼童,要麼被人販子賣到別處,當一輩子的苦力;要麼就等著天黑,任由吸血鬼捕食獵殺。
    卡桑德拉已經沒有選擇,她卑微到隻想活下去,那是她的外婆以生命為代價換給她的。
    “你會活下去的。”就在那個黃昏,夕陽染紅整片大地。約瑟芬從延綿的紅色裏走出來,對她說著:“你會活下去的。”
    雨早已經停了,隻有偶爾幾顆掛在樹上的水珠,不甘心地摔下來,落出“滴答”的響聲。卡桑德拉被淋得神誌恍惚,她晃著腦袋,模模糊糊地看見一簇白色。她一下就抓住他的袍子,小手不依不饒地扯弄,在一簇白色中揪出混亂的圖案,“真的?”
    “真的。”
    約瑟芬蹲下來,白袍子下麵濕了一圈,他拉著她的手,她呆滯地抬起頭,灰暗的雙眼都是膽怯。
    卡桑德拉把這當作救贖,絕望到深處時,最後的希望。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誰,她甚至不知道他會在這裏待多久。
    約瑟芬留在灰色地帶的時間其實並不算長,卻足夠教會卡桑德拉如何在殘酷的夾縫中艱難存活。他沒有告訴她他的名字,隻在每年看她時,帶來層出不窮的新奇故事。兩個人總有很多很多話,說一夜也說不完。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把他當作親人。她儲藏的喜悅、哀傷,隻與他一個人分享。她沉溺在約瑟芬帶來的溫暖裏,笑著、哭著,漸漸地忘記了,他並不屬於這裏。
    最後一次分別,約瑟芬的神情很複雜。夕陽垂照樹枝,他迎著光,眉頭皺得有些狠:“我要回去了,卡桑德拉,以後可能都不會再來了。”
    “我叫約瑟芬·西爾維亞。”
    “我在西爾維亞學院等你。”
    車輪聲“軲轆軲轆”滾在坑坑窪窪的路上,卡桑德拉踮著腳搖著手臂,車輪印子留了一路。約瑟芬在最後一縷光熱消失前,匆匆地走了。
    “也許那裏,真的會是改變你命運的地方。”一句話被夕陽拉長得老長,隨同“軲轆軲轆”的車輪聲一起烙在卡桑德拉心裏。
    嗯,等著我。
    她望著空蕩蕩的景色,心被填得滿滿的。
    所以卡桑德拉不顧一切來到裏蘭,因為這是她能想到的,陪在約瑟芬身邊唯一的方式。她懷念過往那些歡騰的歲月,懷念他白的發,灰的袍,他及腰的胡子,他長長的眉須。她懷念她趴在他身上,舒心踏實的感覺。甚至她閉著眼,都能描摹出他的模樣。
    慈藹的,精神抖擻的,空靈的,從容不迫的……
    而此時此刻,約瑟芬就站在眼前。
    依舊挎著那身白色的長袍,粗老的、刻滿皺紋的大手向她輕搖。“約瑟芬!”卡桑德拉激動地小跑,撞進他寬實的胸膛。
    “哎唷,我的小丫頭又長高了,還長結實了,把我都給撞疼了。”約瑟芬抱著懷裏的卡桑德拉,一搖一搖地,那雙刻滿皺紋的手蓋在她頭頂,沉沉的,格外踏實。
    約瑟芬。
    卡桑德拉急促的呼吸忽然靜止,微張的嘴啞咽無聲,她幾乎在瞬間呆住,被腦海中竄出的聲音嚇得瞠目結舌。
    女人的聲音清冷沉靜,空靈又渺遠。像蟄伏在她腦中,又像從某處陰森的高崖墜落,一聲輕微的呢喃,將她的認知全部粉碎。仿佛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那顆跳動的心裝載了別人的情緒。
    誰?
    卡桑德拉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仰起頭,惶惶地看向約瑟芬藍色和金色的眼眸。她沒有聽錯嗎?她沒有聽錯吧?她懷疑地、反複著哽咽,像被那道聲音劈中,惴栗不安。
    約瑟芬覺察出了不對,“卡桑德拉?”
    “唔,嗯。”她悚了一下,愣愣地回答,“我,應該是太激動了。”
    卡桑德拉選擇敷衍,含糊地遺忘剛才那聲詭異的呢喃。她雙手攏在脖頸處,遮住因恐懼而突起的疙瘩。她不相信剛才聽見的聲音,是從自己腦海深處傳來。她更沒有把握,是否該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約瑟芬。
    “真的?”約瑟芬擰著眉。
    卡桑德拉用力地點了兩下頭,“真的!”她鑽出他懷裏,樂嗬嗬地一笑,挽起他的手臂,輕快地走了起來。
    女人的聲音已消失無跡,卡桑德拉有些樂觀地想:興許剛才隻是一時產生幻聽,是一閃而過的錯覺,她沒必要這麼一驚一乍的。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和約瑟芬見麵,怎麼能心不在焉。
    “裏蘭的陽光還挺刺眼。”
    約瑟芬“哈哈”地笑,眉須都皺了,“畢竟這裏的陽光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樣。”
    “約瑟芬倒一點都沒變,從上次分別到現在,都過了四年,約瑟芬還是老樣子。”
    他搭上卡桑德拉的肩,“我也老了不少。”
    兩人徐徐走在一條並不寬闊的小路上,太陽依舊滾燙,她昏昏沉沉的,一手抓住約瑟芬白色的袍子,“總會慢慢習慣的,以前約瑟芬剛來灰色地帶的時候,不也一點都不喜歡黑暗嗎?不過後來,不是也喜歡上那裏的夕陽,還有森林,還有夜空的星星,還有…”
    長長的胡須被風一吹,調皮地拍在她臉上,她摸了摸銀白的發須,笑吟吟地看著約瑟芬。
    其實她最喜歡的,就是他的眼眸。最初見到時,她還詫異地張大了嘴。她長在灰色地帶這麼多年,生平第一次見到異色瞳。她好奇地看了又看,絲毫沒發現自己放肆的打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告訴她,從出生時,他兩隻眼睛的顏色就不一樣。他的父親,姨母和他的妹妹,整個西爾維亞家族的後裔,都是如此。如果她沒記錯,約瑟芬的妹妹應該叫作傑西卡。他很少和她提起傑西卡,談心時偶爾會帶過一兩句。卡桑德拉之所以到現在還記得她,是因為約瑟夫最後離開灰色地帶,就是為了回裏蘭照顧她。
    “傑西卡她好些了吧?”
    約瑟芬猛地咳嗽,金藍的眼眸一瞬間失去神采,“她…還好。”
    卡桑德拉焦急地捋著約瑟芬的胡須,等著他說下去。
    “她”,約瑟芬搖頭,點頭,再搖頭,然後一聲歎息。“傑西卡的病情很不穩定,她情緒激動,又不聽我的,我隻能把她留在清靜的地方調養,每隔一段時間盡量抽空過去照顧她。上一次見到她時,她的臉色很不好。”
    約瑟芬眼裏閃過一絲猶豫,幹澀地說:“她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社交。”
    “這樣啊”,卡桑德拉沒再問下去,約瑟芬也似乎不想再提。兩人安靜地走在小路上,“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約瑟芬抖著拖地的鍍金白袍,臉色有些難看。
    傑西卡一直是約瑟芬心裏的一個繭,磨了他這麼多年。她也想過幫他一起照顧她,可約瑟芬回絕得很果斷,他不想麻煩她。這是西爾維亞家族的事情,隻能他一個人解決。
    以前他總說她強,該依賴別人的時候偏偏喜歡逞強。其實,他也是一樣吧?
    卡桑德拉偷眼一瞅,約瑟芬的臉色已經平靜,他出神望著小路的盡頭,格萊屋已經露出了一個角。
    這個塔屋一樣的建築並沒有沿承西爾維亞一貫的浮華,房屋根基和西爾維亞大門一樣,都是由方正的石磚砌成,石壁的縫隙裏鑲著細碎的瑩石,透出青黃油亮的光澤,乍一看並不起眼。走近了,才發現石壁上全都紋了一層特殊的圖案,深淺錯落,均勻有力,絲毫沒被裏蘭的太陽抹去溝弧。台階旁,樹枝被修剪得幹淨利落,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條線。三座拱門橫在台階盡頭,束柱上那幾座精致的石雕,倒還有些辛德森的味道。
    “這就是格萊屋啊。”卡桑德拉凝視著牆上僅有的四扇拱頂窗,好像這樣的屋子,她以前也在什麼地方見過。
     “格萊斯頓家族中,曾出現過一位非凡的異能者。他可以隨心所以地操控光暗,劃分二者的界限,更能熟練地轉化它們。這能力在異能者中十分罕見,當時學院並沒有專門為夜視者設置的訓練場所,就拜托他構築了這間屋子。這塔屋也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卡桑德拉對格萊斯頓這個名字並不熟悉,她更關心的是那四扇拱頂窗,“石壁四周就隻開了四扇落地窗,裏麵會不會很暗?”
    約瑟芬笑著搖頭,“這塔屋裏可比外麵要亮得多,而且晝夜交替變換,除了不像灰色地帶那樣四季分明,其他幾乎一模一樣。隻有暗室需要燭光單獨照明,異能等級鑒別,就在暗室裏。”
    卡桑德拉聽過一些傳聞,據說索多爾鏡是整個西爾維亞學院的靈魂。人隻要站到它麵前,沒過一會兒,它就能夠透過他們的模樣,鑒別所屬的等級。不過傳聞歸傳聞,沒有親眼見到,卡桑德拉也不會輕易相信。
     “其實,索多爾鏡不僅能鑒別能力,還可以映射出一個人的未來。”
    這可是卡桑德拉沒聽過的,“一個人的未來?”
     “應該說,是未來將要發生的某個片段。”
    她更好奇了,挨到約瑟芬身邊,“就在鏡中?”
    “隻有你自己才看得見這些片段。”約瑟芬肯定地說。
    “連索多爾也不知道?”
    “連索多爾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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