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齒輪 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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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有光的地方就有生命。
豐沃的平原、崎嶇的丘陵,還有賽多斯大陸上許許多多的森林沼澤,已成為人類的居所。因為光,人類在懵懂求生的年代得以存活;因為光,他們學會晝夜耕作自給自足。從最混亂無知的歲月,緩慢地攀爬前行。然後繁榮,然後渴求秩序。
辛德森聯盟就是人類的秩序。它將一切存在劃分得井井有條,領地被一分為六,每個人有各自的階層身份。平民、貴族,丘陵、森林,原本自由散漫的人類社會,有了規則。
然而光明與黑暗如同孿生。
在陰冷的西北方,在那狹小、沒有片刻光明的角落裏,一個強大的種族悄然而生。極致的嚴寒讓所有溫暖望而卻步,黑暗稠得像化不開的血,空氣冷得幾乎凝結。
血族,作為被造物主拋棄的種族,在那段漫長並痛苦的時光裏,習慣了黑暗,習慣了嚴寒,習慣了靠吸食血液為生。惡劣的生存環境讓他們擁有得天獨厚的能力,不死的身軀、經久不變的容顏、尖利的獠牙,敏捷且迅速的反應…
他們成為賽多斯大陸最恐怖的存在。
當黑夜降臨,生命眨眼間破碎不堪。欲望猶如夢魘,吞噬了整個灰色地帶。那裏的人類被當作獵物,被拋棄在蒼涼貧瘠的領域裏,浪蕩、遊離。隻剩陰森的黑,刺目的紅。
矛盾在這裏到達頂峰,與血族的周旋對抗逼迫人類不斷完善,異能者便是那群處於進化鏈頂端的存在。西爾維亞學院應運而生,數百年來,為辛德森聯盟培養了一批批優秀的異能者,延續著兩個對立種族間的戰火。
故事,就從這充滿希望和陰謀的地方開始。
聯盟裏,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運地通過西爾維亞之門。它隻為身懷異能的人敞開,數百年來從未出錯。
卡桑德拉站在門前,望著古舊的青銅拱門。高挺的石牆串成一排,將裏麵的風景圍得嚴嚴實實。大概年代太久,原本平整的牆麵已經凹凸不平。有的被風吹出古怪的紋路,有的被曬得剝落棱角。唯一偏新的,就隻有嵌在拱門上,用鎏金燙出來的幾個大字。
渾然而成的肅穆感,讓卡桑德拉怯怯地愣了片刻。她脫掉寬簷帽,極不自然地挪動兩步,磨磨蹭蹭地跨了過去。
“千萬不要傳出去。”卡桑德拉的臉上顯出一絲浮躁,祈禱似的小聲嘀咕。當雙腳還堅強地踏在原地,緊張終化作一聲傻笑,她喜滋滋地戴回那頂寬簷帽,摸著剛才還“噗通噗通”跳的胸口,“真是太好了。”
她激動地深呼吸,指尖觸上細鏤的門背。精致的雕紋被風霜撫平不少,透過雕紋的縫隙往外瞅,一些朦朧殘缺的畫麵飛快地掠過,眼前,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像她來的那個世界。
卡桑德拉從不主動提及她的名字,那個被烙下偏見的名字,隻會給別人帶來不快。赤貧、荒涼,儒弱而怯懦,空乏而悲辛。比起同情,她看得更多的是避忌。
從最初的拙澀反應,到現在的麻木,越過的,是她並不美好,甚至算得上慘厲的童年。
卡桑德拉童年的大部分記憶,都留在了森林。粗壯的樹木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或高聳,或低矮,佇立在暗綠的的苔蘚上,吐出一股濃鬱的泥土味兒。依稀的陽光濾下,落在彎曲的枝椏,落在鮮嫩的葉肉,落在潮濕的森林,落在那個被稱作灰色地帶的地方。
她和其他人一樣,抱著一絲希望,磕磕碰碰地來到裏蘭。像一隻忽被放生的小鹿,念叨著、亢奮著,不知所措地走在繁榮的街口,莽莽撞撞、焦慮難安。
她苦笑,指尖被燙得發紅。
裏蘭,是與她故鄉截然相反的地方。不僅紛繁綺麗,就連頭頂的陽光也略有不同。澆在身上,灼得她頭暈目眩。
對,紛繁綺麗,這就是她對裏蘭全部的印象。
灰色的布裙讓她在一片明豔中極為突兀,交疊的建築,屋頂上綴的金色,半圓的、尖聳的、拱凸的。雕塑落在台階正中,分出弧形的階廊,悠長地延伸到不知何處。幾處別致的長椅,鏤出清晰繁複的雕紋,擺在廊邊,襯著花窗欞上拚砌的彩色玻璃。卡桑德拉隻看了一眼,就被玻璃上斑斕的玫瑰圖樣迷得頭昏眼花。
或許,除了紛繁綺麗,她還能想到一個詞來比喻:浮華,與她格格不入的浮華。
她在逐漸膨脹的自卑中回神,隱約聽到“嗷”的一聲叫嚷,肩頭一抖,敏感地豎起耳朵。
“嗷!嘶!”
沒來得及分辨聲音的來源,甚至沒覺察到危機,一隻獅子就忽地從門中躍出來,穩穩地落在地上。
這個地方有獅子?
卡桑德拉嚇得吞咽,猝不及防地,那隻短毛雄獅有力的前爪便撲過來,“啪”地一聲將她摁倒。
她已經忘了掙紮,雄獅張開血盆大口,鋒利的牙仿佛下一刻就會把她狠狠咬碎,吞入腹中。她恐懼地收緊身子,呆滯地看著,雄獅磨動尖牙,伸長舌頭,然後……然後在她左臉頰溫馴地舔了起來。
幾乎同時,一抹嬌小的身影闖入視線,卯足氣喊著:“魯魯!聽話!”
摁住卡桑德拉的前爪眨眼消失,隻聽“喵”的一聲,一隻暗黃的短毛貓正懶洋洋地趴在她胸上,眯著眼睛綿綿地叫。
“嗯?”卡桑德拉惶惑地躺在地上,顯然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少女彎腰,捏住貓的一條腿,從卡桑德拉胸前“唰”地一下拉起來,“沒受傷吧?”
卡桑德拉這才倉皇地爬起來,撿起落在腳邊的寬簷帽:“沒有。”
她對動物之類的一直就沒有什麼好感,雖然森林裏時常能聽到幾聲沙啞的鳥鳴,可像獅子、老虎這樣的凶猛物種,她向來都避讓三分。本以為在裏蘭,它們隻能囚在籠裏被人觀賞議論,卻不想她才剛踏入學院,就來了這麼一個親密接觸。如果不是左臉頰還殘著濕漉漉的唾液,她根本不會相信剛才眼前真的出現過一隻獅子。
還有和獅子一起,憑空而降的少女。臉頰紅撲撲的,一雙大眼睛水靈靈地眨。抱著懷裏的短毛貓,稚氣的臉蛋逸出一絲得意,俏皮地說:“看吧,露易絲就說魯魯絕對不會傷人,就算變成了獅子也一樣溫順,聽話著呢。”
“真是胡鬧。”
自稱露易絲的少女轉向身後,不服氣地哼哼:“才不是胡鬧。”
卡桑德拉悄悄地溜了一眼,一張白淨清秀的臉掩在陽光下,慢慢拓出輪廓。她想起從灰色地帶邊緣奔過的那條河,水潺潺地流,她遠遠地望,碧藍碧藍的,在昏黃荒涼的土地上劃出一道清澈的顏色。少年的眼眸就是這樣的顏色。不摻任何雜質,柔和而純粹,被太陽照著,像那條河一樣,乍出明亮的光。
他信步走來,托著一頂白色氈帽,另一隻手搭上露易絲的腦門。金色的劉海被揉得亂七八糟的,露易絲喃喃地抱怨,往前蹦了兩下,躲掉那隻討厭的手。少年追過去,將氈帽搭在肩上,替小丫頭綁好鬆散的綢帶,眼裏透出寵溺。
卡桑德拉太不起眼,站在那兒了好一會兒,從發愣到清醒,再狼狽地戴上寬簷帽,拍掉背後的灰塵,少年的目光才緩緩地落在她身上。
“失禮了。”他褪掉絲綢手套,右手別在腰間,“你好。”
“你好。”卡桑德拉自覺地取了寬簷帽,低頭回應,出於謹慎,不敢握他的手。
少年略有尷尬地戴回手套,臉上倒依然是笑著的,“丹尼爾·克羅夫特”,又指了指身旁的露易絲,“她是我妹妹。”
卡桑德拉立在兩人麵前,霎地冒出想逃的念頭。她早該知道他們是貴族,她不應該那麼魯莽地接話。金燦燦的氣息在她周圍彌散,壓得她的頭越來越低,她瞄了一眼露易絲。她正抓著短毛貓搭在肩膀上的小爪子,笑嘻嘻地看著她:“你好。”
這一瞄,對上了視線,她不得不認真地答,“卡桑德拉·布朗寧”,握著寬簷帽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她才那麼避忌地不想說出自己的名字,偏見,鄙夷,這些她從灰色地帶一路走來,已經看得夠多了。有的隱隱綽綽,有的則毫不掩飾。反正她和他們之間,就隻會有這點微末的交集,禮貌過後,誰也不想再記得她。
她索性抬起頭,靜靜地盯著丹尼爾,不意外,也不失落。
那張白淨的臉先是一懵,驚訝地打量著她,“灰色地帶嗎?”
卡桑德拉拘謹地點頭,丹尼爾的臉上隨即襯出歉意,“抱歉,抱歉,我不該這麼大反應的。我隻是太震驚,沒有想到真的能在這裏遇見從灰色地帶來的……認識你是我的榮幸。”似乎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丹尼爾猶猶豫豫地繼續解釋:“我很喜歡你的頭發,黑烏烏的非常特別。”
“讓人印象深刻。”他又補充道。
卡桑德拉從沒被人這麼誇過,下意識地抓揉她那頭毛糙的齊肩發,“謝、謝謝。”
“真的非常特別。”丹尼爾認真地看著她,笑得率直真切。金色的短發有如裏蘭的陽光,燦爛無暇。“如果不介意,願意和我們搭個伴,一起去格萊屋嗎?”
“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有其他事…”卡桑德拉並不善長拒絕,話說到一半時,心裏已經愧疚難耐。
不過比起愧疚,她必須更謹慎小心。丹尼爾和露易絲畢竟是貴族,即使他們是少數的、未向她顯示疏離的那一部分,她也必須牢記自己的身份。她是平民,下等平民,在他們的世界裏,沒有同貴族站在一起的資格。有時候連多看一眼,都不可以。
丹尼爾沒有追問原因,也沒有看出卡桑德拉的顧慮,三個人說了幾句短促的禮貌話,就揮著手分開了。
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見到你。
丹尼爾最後這麼說著,淡成一道白色的光點,在卡桑德拉的視野裏越走越小。她竟覺得有些安慰,在她狹小的世界裏,曾經也有這樣一個人,每句話,每個動作,都給她安全感。
他是她的朋友,知己,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
卡桑德拉撥弄散亂的頭發,毛糙的結點被她用指尖生硬地切開。她又戴回寬簷帽,回味起離別時他說過的話,嘴角綻開笑渦。
“也許那裏,真的會是改變你命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