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生與死 第六十章:習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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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
瀟淺憂不信命,他這一生,隻信手中一把鬼司,還有那個他一生守護的人。
可鬼司冰冷無情,能為他鏟除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的同時,也為他帶來了無數的阻礙。他一生所守護的那人,卻偏偏不要他的守護。
亦或者說,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能力再守護。
錦鬱的話,令他想了很多,前所未有的多。
他想到了錦靖雲,想到了錦蘇,也想到了被他親手殺死的師父。
入冬的第一場大雪,在這個萬籟俱靜的午夜,簌簌而下。寒風比雪涼,拍過窗柩,拂過男子清瘦的麵頰,將那道十字傷口,拂出了鮮血的顏色。
雪下得格外的大,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院子裏的大片紫竹再不見青翠之色,時不時傳來斷裂之聲。
瑩瑩白雪間,有人踏雪而來,一路簌簌踩過,立在瀟淺憂門前的廊下。一襲雪白的鬥篷下,伸出一雙素淨的手,攏住飄雪在手中,紫色的袖口沾染點點濕潤。
瀟淺憂麵色一動,人已經出了窗外,將那雙手收進來,欲攏在袖中暖和一下,才發現,那雙手,並沒有從前的冰涼。他抬首,撞入錦蘇眸子深處的笑意,頓時詫異了。
他握住那雙溫暖的手,一時間沒有動靜。
卻是錦蘇反手握住他的手,攏入袖中緊了緊,擔憂道:“淺憂的手,怎麼變得這麼涼了。”
良久,瀟淺憂終於把手抽了出來,將錦蘇迎進屋子裏。
冷清的屋子裏隻有一盞昏暗的燈,火爐裏的炭火已經成了灰燼,似乎很久沒用了。
瀟淺憂多挑了兩盞燈,又動手升起了爐子。那雙握慣了鬼司與奏折的手,做起這樣繁瑣雜事來,也是得心應手。
錦蘇立在門邊,就那麼靜靜瞧著,眼底滿是笑意,“從前總覺得淺憂不似一國之相,到更似個鄉野之人。”
火焰慢慢躥高,照出瀟淺憂眼眸深處的一點柔情。“瀟某本就一介鄉野之人!”語畢,那眸子中的柔情,慢慢散去,垂首可見的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他卻分明看到那雙手上,沾滿了鮮血。
他剛要將手從火爐上方收回,另一雙素淨的手,卻先一步移了過來,放在他的手旁。
“從前我總恨自己為何生在帝王之家,為何有一個那樣的身世?後來我很慶幸自己有那樣的身世,也很慶幸母妃臨終托孤的人,是你!可到現在……”窗外北風淩冽,帶著鵝毛大雪狠狠砸著窗柩門扉。錦蘇微頓,才笑著道:“我還是寧願自己是一介鄉野之人,此生不遇淺憂,或許還能好受些!”
“這樣冷的天,皇上不該出來。”瀟淺憂起身,從櫥櫃中翻出一件鬥篷,在火爐旁烤暖和了,方才替錦蘇換上。
“帶了朱雀來,不會出事的。”錦蘇裹著鬥篷席地而坐,“淺憂烹壺茶吧。”
瀟淺憂很會烹茶,在瀟湘樓學到的東西,並非隻有家國天下殺伐予奪。
然而他很少烹茶,離開瀟湘樓之後,這些事情,自有人會為他打點。他肩上所負的責任,心中所擔的承諾,不允許他為這些小事浪費一絲一毫的精力。
他看著火爐對麵的人,良久,才要出門吩咐人拿來一套紫砂壺。
茶是上好的烏龍茶,小小的一戳,經由瀟淺憂的手,在紫砂杯中流淌成一灣淺黃的液體,幾抹綠色在上頭上下浮動。寥寥熱氣暈繞在上方,在這個冰涼的冬夜,格外的暖心。
錦蘇捧著茶,垂首看了許久,方才淺淺飲了一口。與往常別無二致的味道,卻又總覺得是哪裏有些不一樣。
瀟淺憂自己也倒了一杯,見錦蘇望著茶杯出神,解釋道:“深夜飲茶對身子不好,我讓瀟何在茶裏放了一味緩解茶性的藥。”
“我隻是在想,有多少個日夜,淺憂是靠著這樣一杯茶,強撐精神處理朝政的?”擱下茶杯,錦蘇不敢去看對麵的人,視線落在燒得旺盛的爐火上,隨手加了幾塊炭進去。
“習慣便好。”瀟淺憂淡淡應著。
“是啊,習慣便好。”錦蘇輕輕笑著,這世間的一切,可不都是習慣就好!但總有些習慣,是逼不得已的妥協。“從前我習慣被淺憂庇護,習慣依賴於你,習慣了……”
“皇上……”不待錦蘇的話說完,瀟淺憂失聲出口,“有些習慣,是可以慢慢改變的。”他何嚐不是習慣了守護,習慣了他的依賴。隻是如今,這份習慣,也在慢慢改變,慢慢變淡,最終會消失。
“可我不想改變。”錦蘇苦笑,“現在,已經變了。”
瀟淺憂默然,兩人心中都清楚,有些事一旦過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罷了,今夜來找淺憂,也不是說這些的。”一聲輕歎,錦蘇揚起明媚的笑臉,在燭火的映襯下,透著一絲憂涼,“淺憂,為我吹一曲吧。”
很多年後,或許沒人記住那一夜的大雪,卻記著有一個大雪紛飛的夜,從瀟府屋頂傳來的,斷斷續續的簫聲。即便隔著茫茫大雪烈烈北風,也清晰地送入千萬家。
那是一首,未述相思盡是相思,未述離別卻已離別的曲。
冬至的第一天,蘇憂帝微服出巡,將偌大的靖國,托付給了攝政王瀟淺憂。他甚至連貼身女侍朱雀都不曾帶在身邊,一人一馬,獨自離開。
瀟淺憂醒來時,已經是晌午時分。朱雀帶著綠鄂跪在他房門前請罪。
“回去照顧好流蘇殿。”瀟淺憂隻說了這樣一句話,仿佛錦蘇的離開,對他而言,無關痛癢。
朱雀驚愕地抬首望去,那一抹消失在轉角處的紫色的影,熟悉卻又陌生的很。
她看著大人為了那人奔波了一生,看著兩人從無話不談到殊途陌路,打從心底,為那個一人之下的人感到不值。可她也清楚錦蘇的掙紮與痛苦,清楚在這段感情中,他們誰也沒錯。
綠鄂將她扶起來,隔著漫天的白雪,看向那座金碧輝煌的宮城,輕輕問道:“朱雀大人,你說,皇上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他累了,便會回來吧。”朱雀想,大人心中,也是這樣想的吧。不去阻攔,不去追逐,是因為明白,他們之間的牽絆還在。一如當初皇上放走了大人,如今,該是大人放皇上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