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旋作蝶，北風亂采擷。
    紅紗飄動，解紅零的身影漸漸遠去，聲音卻在凜冽的風中清晰地傳來。
    他說：“我決定要做的事，從不猶豫。”
    錦鬱知道，解紅零向來是說到做到，他沒有能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如果天下大亂是解紅零所企盼的，他願意為禍亂之源，百害之首。哪怕烽火狼煙盛荒山磊屍骨，他也在所不惜。
    可他沒有看懂解紅零，那個總是一身紅衣招搖於天地間的男子，他究竟想要的是什麼，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解紅零說他決定要做的事，從不猶豫。可在為錦蘇施針時，他的手，幾不可見的顫抖著。
    錦蘇隻著了中衣躺在床上，仰著頭笑看一身紅衣的解紅零，語調輕鬆問道：“你不問問我，有什麼遺願？”
    兀自烤著銀針，解紅零抬首看了看開啟一條縫的軒窗，一抹紫色立在廊下，八風不動。
    他不動聲色拂袖關了軒窗，漫不經心道：“血獄雖嗜血凶狠，一旦認定主人，輕易不會反噬，何況你以自身鮮血喂養整整七年。”
    他取下銀針放進盒子裏，又拿出另外兩支炙烤。“那日你情緒起伏雖大，卻還不至被血獄反噬。”
    他抬首，看著錦蘇，一字一頓道：“你想要以這種方式將瀟淺憂留在朝堂。”
    默了半晌，錦蘇抬手捂著眼，嘴角的笑意近乎自嘲，“我知道，隻要事關靖國，他就不會不管。”
    “那麼，即便有天水碧玉，即便是我解紅零，也沒法治好你的傷！”微頓，解紅零眯起雙眼，“就像七年前，我無法治好你雙腿一樣！”
    錦蘇不語。
    良久，解紅零低聲問了句：“錦蘇，你覺得這樣有意思麼？”
    “好沒意思。”錦蘇道。
    “為什麼不放過自己？”解紅零問。
    錦蘇想了想，“什麼叫放過自己？”
    解紅零道：“也許死，是一種解脫。”
    錦蘇反問：“那為什麼你還沒死？”
    “是啊，為什麼我還活著？”解紅零問。
    錦蘇笑了起來，“因為你傻啊。”
    少見的，解紅零沒有反駁他的話。
    門外，寒風唱晚，斜陽染透半邊彩霞，籠在皇城上空，賓繽紛多彩。
    廊下的一襲紫衣被風肆意撩撥，張揚而不羈。
    錦麟沿著遍布紫竹的小道行來，在院子裏坐下，見瀟淺憂麵無表情立在廊下，示意他過去坐坐。
    桌上早已擺好了茶，錦麟斟滿兩杯，遞給瀟淺憂時，見他眉色間隱有擔憂，寬慰道：“有解紅零在，你還擔心什麼？”言罷，飲了口茶，方才又道：“隋國已經動起來了，這次沒那麼好應付。”
    “天葬門。”瀟淺憂盯著桌上的茶杯，幽幽說道：“與其說是隋國與靖國的戰爭，倒不如說是武林將會掀起一場腥風。”
    “天葬門與藏教皆已出動，想來婆羅門與雪衣宮不會袖手一旁，靖國內有天水碧莊，至於隋國，隻怕飲君府也會參與進來。”錦麟將身子往後一靠，目光若有似無地瞥向錦蘇的房間，“天水碧莊與藏教與解紅零有關，飲君府可算隋國的瀟湘樓，跟在隋佐源身邊的卿丹，是天葬門的門主。”
    瀟淺憂垂首思量。解紅零心思詭異實在難料，有遭一日反戈相向也未必沒有可能。婆羅門與雪衣宮目前還看不出動靜，眼下的靖國，能夠依靠的江湖勢力，唯有瀟湘樓。
    而如今的瀟湘樓，實力早已大不如前了。
    “靖國的實力無疑是四國最強的，與隋國相抗自然不在話下。可以隋佐源的性子，不會與你明道明搶地來。瀟淺憂，一旦解紅零與你為敵，你有幾層把握，能護的了錦蘇周全？”不緊不慢地聲音中，聽不出多少情緒。錦麟灼灼的目光落在紫衣男子身上，似乎期待著看他的反應。
    瀟淺憂隻是看了看緊閉的門軒，如實道：“沒有把握。”
    現在錦蘇的性命，就握在解紅零手中，他除了相信自己直覺，別無他法。
    “嗬。”錦麟歎口氣，從袖中拿出一枚血玉，放在桌上，“現在最大的贏家，是解紅零，如果不能掌控他，就隻能殺了他。”
    瀟淺憂再次無言，若解紅零有遭一日但真威脅到靖國，他自是要動手的。隻是解紅零武功顯然不在他之下，菩提齋看似形單，過半的江湖大家都持有血玉，若真動起手來，他著實沒有把握。
    他將那枚血玉握在袖中，分明的骨節撐起白皙的皮膚，幾乎要可見暴起的青筋。
    若在從前，看到瀟淺憂無能為力，錦麟肯定會大笑三聲，將此當做笑談。可現在，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後者的無能為力，卻笑不出來。
    凋謝後的美女櫻隻剩下枯枝在寒風中亂顫，偶然飄落幾片泛黃的小葉，紛亂在空中、地上，衣間，發梢。
    錦麟伸手拾起落在茶壺上的一枚落葉，稍用掌力，碎成三塊。他的聲音在北風中有些飄忽，“瀟淺憂，如今的你，還想守護什麼？還能守護什麼？”
    是啊！他瀟淺憂如今還能守護什麼！
    他再也不是從前的淺憂丞相，再也不是從前的瀟湘樓主。
    起身，白衣卷過寒風陣陣，也拂落那張臉上所有的憂慮。
    錦麟沒有動，隻淡然飲茶。瀟淺憂是個聰明人，其中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隻是沒有下定決心罷了。
    從流蘇殿出來，瀟淺憂直接去了瀟湘樓，幾道密信以最快的速度傳送自靖國各地。原本沉寂一時的瀟湘樓，又開始運轉起來。
    四大堂主及瀟何聚集在瀟湘樓中，靜靜等著上座的男子發號施令。他們等這一時刻，已經等了整整三年。
    時間能改變的東西很多，不能改變的東西也很多。
    在青龍四人心中，瀟湘樓的樓主隻能有一個，他們的大人，也隻能是瀟淺憂。
    桌上茶涼，屋子裏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看著瀟淺憂，等待他接下來的命令。
    “我要你們，全力護佑皇上的安危。”良久，瀟淺憂隻說了一句話。
    此言一出，幾人都變了臉色。眼下靖國正處於風口浪尖上，蘇憂帝的性命固然重要，可他終日呆在皇宮，應當出不了什麼叉子。瀟湘樓正是用人之際，大人卻將最得力的五人都調去皇宮，未免有失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