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不等錦蘇到達太子宮，朱雀神色匆匆地尋來，壓低了聲音，不無擔憂道：“小公子被人劫了。”
    錦蘇大驚，堪堪停下了腳步，朱雀又道：“連帶著被劫走的，還有安皓天的幼子，安鳳息。”
    “知道是誰嗎？”錦蘇當機立斷折往上書房，行至一半，忽的想到什麼，停了下來，再問朱雀，“此事他知道麼？”
    “還未來得及回稟大人。據探子回報，小公子此次奉命帶天水碧玉前來，在層溪落腳，翌日，連負責護送的人，也不見了蹤影。”朱雀急急道來，那張從來波瀾不驚的臉，終於有了一絲擔憂。
    錦蘇心思急轉，若論起來，錦蘇是他的兒子，又是解紅零的親傳弟子，此番又有天水碧玉在身，身邊還跟了個安鳳息。不知敵人是誰，實在很難斷定他們衝著誰來的。
    越想，他愈發覺得混亂不堪，簡單吩咐道：“此事不必再煩他了，去請十三叔來。”
    朱雀欲言又止，道了聲是，又匆匆離去。
    錦麟聞訊趕來，錦蘇坐在流蘇殿的後院，一個人看著光禿禿的院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十三叔可記得，當年我與你合謀之事？”聽聞身後腳步聲，錦蘇望著天際，悠悠問道。
    錦麟微愣，隨即便明白過來，低低一笑，“自然記得。”
    那個血腥的夜晚，少年躺在血泊中歇斯底裏，隻為求至親好友的平安，甚至不惜冒著雙腿被廢的危險，甘願跳入錦夜臨時設下的漏洞百出的圈套。
    他錦麟行走江湖數十載，看過多少錚錚男兒熱血好漢，卻不及少年眼底那一抹絕望來的觸目驚心。
    “若舊事重演，我怕，沒有那個勇氣，再為他們犧牲至此。”平淡的聲音中，難掩自嘲與失落。錦蘇將頭埋在雙膝間，深吸一口氣，“我本不適合做一個帝王，淺憂說過。”
    這些年來，他獨居高位，俯瞰眾生，卻唯獨不敢回頭去看看，那些曾經站在他身邊的人。他將所有人都隔離自己，卻抵不了高位的孤獨落寞。
    回首半生，或許他能驕傲地說，無愧於這個位置。
    可到底，還是負了初心。
    “論謀略手段，你不輸於人，論專斷果決，亦不缺。隻是缺了一顆無情的帝王心。”錦麟在他身邊坐下，低聲說道：“你將蘇忘蝶保護在順碩，將零兒安置在菩提齋，無一不是怕他們因你而傷。”
    他伸手，撫了撫男子墨發，柔聲道：“錦蘇，我無法勸你放下心中一念，可你能否放過自己？解紅零說你的身體……”
    說到這裏，錦麟的聲音戛然而止，垂首掩去眉間的一絲擔憂，生硬地轉了話題，“瀟湘樓與暗衛都出動了，另外，天水碧莊也有了動靜。我也會親自去看看，你不要太過擔心。”
    錦蘇抬首看著錦麟，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很認真，卻很飄忽，“淺憂回了瀟湘樓，原瀟湘樓弟子編去，但暗衛還需有人帶領，方能發揮其作用。”
    錦麟一愣，笑笑起身，隻道：“看來，連我這把老骨頭你都不放過了。”
    錦蘇也笑，他身邊能用之人，實在太少。朝中雖有不少大臣對自己忠心，可要撐起整個靖國，僅憑朝堂上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這也是為何曆代君王都倚重瀟湘樓的原因。
    【選擇】
    蘇零被劫的消息傳到瀟淺憂耳中，他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隋佐源，可隋佐源人在宮中，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這宮裏除了瀟湘樓弟子，還有暗衛暗中潛伏，他應當沒有機會才是。
    他正苦思之際，解紅零施施然推開了上書房的門，“若在從前，此時此刻，你已經在前往層溪的路上了。”他靠在門方上，把玩著一塊血玉，好整以暇地看著立在窗畔思索的男子，“瀟淺憂，當初你為錦靖雲賣命時，可不是這麼畏手畏腳的。”
    “隋佐源野心勃勃，他來皇宮定不簡單，錦麟已經去了，我若再離去，他身邊無人。”瀟淺憂淡淡說道，對解紅零最後那句話，卻頗為在意。他自己不曾察覺，經解紅零這麼一說，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一直是在害怕。
    害怕那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可你應該知道，你在他身邊才是對他最大的傷害。”解紅零逼近瀟淺憂，盈盈含笑的雙眸直視男子淡漠的雙眼，“心靈的傷害，才是對他最大的打擊。”
    瀟淺憂淡然回視，良久，輕飄飄問道：“你知道天葬門嗎？”
    微微一愣，解紅零反應過來，“四國之外，西域有藏教，東海有婆羅門，南極有雪衣宮，而北漠有天葬門。”
    “你倒是清楚，那麼也知道，當初錦鬱所遇到的山匪，乃天葬門的人。”瀟淺憂語調雖平，眼神卻很淡漠。
    解紅零點頭，毫不掩飾，“自然知道。”
    “這麼說，你也清楚，錦鬱離宮這些年來，一直為天葬門所困。”不等解紅零回答，瀟淺憂繼續說道：“隋佐源看似意圖謀取四國，在毅安兩國這件事上，他卻輕易放棄，絲毫不似一個侵略者。”
    “你說這些，無非是想問我，隋佐源究竟有什麼陰謀？”解紅零說著，將手中的血玉扔進瀟淺憂的懷裏，“當初我救你一命，如今我要拿回報酬。”
    在瀟淺憂淡漠目光的注視下，解紅零悠悠地說出了他要的報酬，“我給你個機會，在錦蘇與靖國之間做出選擇。”
    “什麼意思？”瀟淺憂沉聲問道。解紅零這樣亦正亦邪的人，最是危險。
    解紅零笑了笑，紅衣飄動，人已經到了門邊，“錦鬱雖常年流落在外，君王該學的東西，一樣沒落下。你有兩年的時間，好好教導他怎樣成為一個君王。”
    門扉輕輕晃動，上書房一片死寂，似乎從未有人踏足於此。良久，窗邊的男人悠悠地歎了口氣。
    解紅零話中的意思，是要讓錦鬱做靖國的皇。
    他一生為了靖國的安定，不惜雙手沾上血腥，麵對敵人從不心慈手軟。可當敵人變成了自己曾經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朋友，這個名譽天下的男子，卻有些退縮了。
    他按住腰間的佩劍，天下第一的神劍鬼司，此刻正在他掌中微微顫動。
    連它，都發現了他此刻心中的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