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
    今年江湖尤其動蕩，先後已有七人揚言要將薛琳琅從武林盟主之位上拉下來。
    薛琳琅不作理睬，以為風波漸平，不料戰帖竟送上門來。
    曆代盟主在位之時，都不乏有心口不服者下戰帖挑戰盟主之位。身為盟主，若是勝了自然再無人敢多生事端，若是敗了，生死由命，且不論生死都要讓位於人。
    其中有條不成文的規定，為了服眾，戰帖上門，盟主必須接受不得借故推脫。
    薛琳琅早知會有今日，將帖子隨意塞在一堆文書之中，繼續吃梨。
    近半年沒有見過顧長樓了，現在想來竟已憶不起他的音容。
    薛琳琅輕蔑一笑，卻又不知為何發笑。
    臨行前夜，盟主府設宴壯行，來人皆是武林豪傑。
    薛琳琅不知為何沒有喝酒，一身清白明朗，周正而坐，一臉淡漠。
    席間有人打趣，偏偏悠哉的盟主怎成了顧長樓那般的沉悶之人。
    薛琳琅驚愣半晌。
    顧長樓啊……
    明日這一去，便不知生死。薛琳琅覺著自己無父無母，無妻兒無手足，此去理應是無所牽念。
    可是總有些道不明的緣由，無法釋懷。
    他不知道吧？他不會知道。
    酒盡人散，薛琳琅送人出府。見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堆疊一臉的笑容才終於鬆緩下來。
    薛琳琅輕倚在門柱上，想起第一次見顧長樓，也是在這個位置。正癡癡想著，眼前便出現了顧長樓的身影。
    薛琳琅暗笑，自己竟出現了幻覺。薛琳琅伸手想將幻象打破，剛伸出手，就被走近的的顧長樓輕輕握住。
    沒有半分猶豫和質疑，顧長樓握住薛琳琅的手，自然而然，一氣嗬成。
    那人手心柔軟，觸感微涼。薛琳琅被這真實的觸感驚得啞口無言。
    回過神來，迅速抽回手。
    “你怎會來？”
    顧長樓表情凝重。
    “有話，必須告訴你。”
    薛琳琅隱隱覺出些不詳，隻道是自己多心。
    “你說。”
    薛琳琅默了默，似有有口難言。
    “此番你去，萬事小心，切不可魯莽，切不可拚命，千萬……活著。”
    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白清冷，可於顧長樓而言，這已是最難得的關切了。薛琳琅輕笑出聲，看見顧長樓似是話語未盡，便斂了聲氣。
    顧長樓臉色陰沉：“還有一事。”
    薛琳琅眼帶笑意，問他何事。
    顧長樓被那雙眼看得心神不寧，隻歎口氣道：“等你回來，你便知了。”
    “可是好事？”
    顧長樓躲開薛琳琅的注視。
    “是好事。”
    ……
    薛琳琅單槍匹馬歸來，十裏紅綢禮樂相迎。
    強烈的不詳之感襲遍全身。多日來的隱隱擔憂終於在迎麵而來的迎親禮隊中坐實。
    “原來還有一事，是指你要娶親。”
    顧長樓報之一笑，笑容爽朗，全無一絲作假。
    “聖上賜婚，我得六公主為妻，你可為我高興？”
    原本擔憂九公主中意顧長樓，但九公主畢竟年幼，薛琳琅變放寬了心。誰知到頭來，對方竟是適婚之齡的六公主。
    薛琳琅心涼。七年來他見顧長樓笑的次數，一隻手便能數盡，而像今天這般動人心魄的展顏，卻是頭一次見到。
    習慣了那人素色衣衫，雪白華服，氣質如仙，如今一身紅喜之色，竟也是這般好看到極致。
    薛琳琅驀地看看自己，一身泥濘，衣衫襤褸，渾身布滿血汗交織的汙濁，突然覺得可笑。本想質問他，依西域之律，教主不得娶妻。
    開口卻成了一句：
    “那便恭喜。”
    字字誅心。
    臉上依舊雲淡風輕。
    當晚外使府，薛琳琅始終一臉明媚，與旁人無異，並未覺得力不從心。
    隻是，每當被劍貫穿的腹部傳來痛楚時，他都會想起臨行前顧長樓說的那句“千萬活著。”
    薛琳琅忍著遍體鱗傷的痛，笑得一臉俊秀，風月失色。
    顧長樓，我拚下命回來見你，竟是來祝你與別人白頭到老。
    早知如此，倒是寧願死在他人的劍下，也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