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年。
    傳言聖上病重，朝野不安，想必朝堂內外都將出現動作。
    顧長樓身為西域外使，身份敏感，最要緊密監察，以防有所動機。於是顧長樓被圈禁於外使府內，無召不得外出。
    考慮到若是真有叛變，大內護衛皆不是顧長樓的對手，唯一能力敵顧長樓的怕就隻有武林盟主薛琳琅了。
    故此，薛琳琅被指派到盟主府上，名義上是保護六公主及外使節不受侵擾，實則為監視顧長樓，一旦發現半點異常舉動，當即殺無赦。
    薛琳琅接下密令，心情複雜，神思恍惚。
    雖然早知兩人立場水火不容，然而這些年來顧長樓深得器重，並未有任何不安分的言行，甚至還接受了名為賜婚，實為和親的六公主。
    原來，雙方都是在做戲麼？
    薛琳琅難以置信。從前他隻知顧長樓生性冷淡，不苟言笑，但總歸是個清清白白，有著君子之節的人。
    薛琳琅不敢想，難道顧長樓竟掩藏得這麼深？多年來看似溫文爾雅，實則是隱忍多年，蓄勢待發？
    不會。
    顧長樓斷不會如此。
    外使府上，薛琳琅奉命監察顧長樓，時時刻刻守在顧長樓身邊。
    薛琳琅自歎從未做過如此淒苦之事。
    顧長樓夫妻情深，皆有他親眼所見。
    他習字，她研磨，兩人目光偶然相對，溫雅一笑。
    他練劍，她煮酒，她為他抬袖拭去額間的汗。
    他看書，她掌燈，他為她撩起散落的發。
    事到如今，薛琳琅終於明白，顧長樓原本並非涼薄，隻是他的如水溫柔，隻願意給那一人。
    偶然一次，薛琳琅撞見顧長樓正掩在書房描就一幅丹青，畫上之人還未成形，隻是一張臉精致萬分。
    薛琳琅強忍苦楚，麵帶悅色。
    “你把六公主畫得太美了些，反倒失了真。”
    顧長樓聽罷微微一愣，隻報之一笑，並不答話。
    薛琳琅心有不甘，依舊滿麵春風。
    “顧長樓，我有一事不解，若是問你，你大概也不會說罷？”
    “你說。”
    “你可是真心？”
    顧長樓聞言，思量了許久，方才道：
    “琳琅。”
    顧長樓剛喚出聲，薛琳琅便不受控製地泛起淚光。
    顧長樓一聲歎息。
    “你要知道，所謂真心與你我而言都是累贅。你我身上皆有重任，若是被那一絲真心牽絆，就會釀成大禍。”
    這番話，聽得薛琳琅驚心動魄。
    一句話將兩人的立場劃分清明。
    他不明白顧長樓的所謂重任是不是指覆滅中原，如果是，那麼總會有那麼一天，兩人要為各自立場刀劍相向。
    從此陌路，各自訣別。
    隻是，薛琳琅還有一句話沒有問出口。
    顧長樓，若是真到了訣別之際，你可會顧念一絲真心？
    搖搖頭，終究還是把這句話咽回了肚裏。輕輕道：
    “你方才，是這麼多年第一次喚我琳琅罷。”
    顧長樓似是並不打算回答，擱下筆，直起身，幽幽地推門而出，與薛琳琅擦身而過之際，清朗的聲音隨風而來。
    “是第二次。”
    薛琳琅站在書房，隻覺得一身軀殼空蕩蕩地說不出話。
    死活想不起來，第一次是在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