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陳酒佳釀 一百零七回 藕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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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時分,本是有婢女仆從入房內替屋中人洗漱更衣,如今幾個紮著雙尾小角的丫鬟卻被碧鳶統統攔在屋外。一旁流楓打著哈欠站門前,瞧了眼麵麵相覷的姑娘們,擺了擺手道:“我們主子不必爾等伺候,東西留下,你們散了吧。管家那處,我們自會去說的。”
碧鳶上前接了盥洗物件,伸手將些碎散銀子塞入為首婢女的腰封內,與那四人道:“妹妹們起得早,大約門前等了不少時候了。昨日是我們沒說清楚,主子後來都有些許怪罪——這不,索性你們落得清閑,我等也省得挨罵。妹妹拿著這些個碎銀子買些吃食戴花的也好,也是姐姐一片心意。”
那為首婢女見此狀,便款款施禮,遞交了托盤物件,領著人躬了躬身道:“如此,便悉數麻煩碧鳶姐姐了。若有事還請姐姐一定要喚我們。畢竟,我們本來就是內務特地調來伺候楚莊主的。”
碧鳶也就揮手:“自然自然。妹妹請吧。”
楚家來時雖帶著不少家仆,但也不至於將合莊上下的仆從都帶來。至於帶來的仆從,多半都是伺候老太太的,當真跟在楚天闊身邊的也就是流楓、碧鳶二人。眼下主人家派來的婢女被遣走,碧鳶歎了口氣,然則一想到屋內睡著的人物,便隻能硬生生又咽了下去。女子心思轉得快,再轉頭朝一旁流楓說話時,便又是一副笑語晏晏的模樣:“聽聞了了和尚武藝高強,還是你的同門師叔?昨夜你醒的遲睡得早,都沒與他好好聊過幾句,不如趁這光景去探望探望他如何?”
流楓聽她這話,忙點頭稱是:“昨日就遠遠瞧見他那和尚光頭了,哎!都沒和他好好說說話!你這樣一講……”可他又一頓,瞧了眼手上拿著的托盤,“不是,那,你這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嗎?”
碧鳶眨了眼笑他道:“你一個二愣子的又怎麼知道伺候莊主晨起諸事?你去我還擔心著會不會出事呢。便將東西交給我就是了,你和你師叔敘舊去吧。”
兩人說話之間,已往偏側耳室走去,那小屋子采光不好,開門進去,屋內陰暗,其中僅有矮床、小幾。流楓將手中托盤放於幾上,他彎下腰時,碧鳶也正微躬身要將白帕重新疊好,兩人一起一落,二愣子鼻尖正擦過女子長發而過,不免一愣神。碧鳶聽身後沒了動靜,奇怪轉過頭:“怎麼了?”
流楓回神,摸了摸後腦勺道:“那個,碧鳶姐姐,你人可當真好。”
“……”碧鳶微愣,不免失笑道,“你這家夥。快去吧,別沒趕上時候,你這師叔又不知道走哪裏去了。這個時候,你應當是能在他下榻的檀樓找著人的。”
“嗯,好。那我真去了,你……”流楓正走門口伸出半隻腳的步子又收回來,回頭又問一句,“你當真不需要我留下幫忙嘛?”
碧鳶抽了帕子朝他揮揮:“去吧去吧。我常年伺候老夫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嗎?你就莫要多擔心了。咱們莊主又不是小孩子,這事能多難啊?”
“嗯!那我去了!”
看流楓腳步輕快一路順鵝卵小徑出去,碧鳶順他那腳步,抬眼看了看日頭。差不多這時候,她下在流楓身上的清擾散該失效了。原本昨夜瞧著流楓那熟睡模樣,她也懶得多此一舉,卻不曾想夜半時分主子房內鬧出那般動靜,老太太那耳朵倒是不必擔心,但像流楓這等武人,就如此隨他睡著,難免夜半會聽到些許響動。想了想,碧鳶還是動了手。些許的清擾散不過就是安眠定神,對人有益無害,不過會叫人睡得更深罷了。看人確確實實已經出了院落,碧鳶將幾個托盤上的物件放於一塊,推開耳室小門,腳步無聲走了進去。這耳室小門連著的是內廂西麵的籠紗閣子,離主臥還有些距離,不過期間並無門窗相隔,僅是一層又一層的淺青縵紗。
碧鳶方將手中物件在架子床外紅木梳妝架上擺放好,側耳時聽床上有些許動靜。女子便低眉垂手,退至一邊。靠床沿外側的男子先醒,小心翼翼將胳膊從另一人腦下抽出,輕手輕腳起身穿衣,碧鳶始終低頭,靜候男子將衣物穿戴整齊,又至盥洗盆前洗漱。楚天闊將擦拭好的毛巾放置一邊,扣了扣腕間袖扣,抬腳朝著小屋外走去。那青衣襦裙的女子便也腳步輕輕,隨他而出。
屋外門窗緊閉,簾紗遮蔽。楚天闊在桌邊落座:“昨夜之事,何人知曉?”
碧鳶聞言,便連忙答道:“昨夜之事,屬下認為應當已無人知曉。流楓早睡,老太太耳朵不好。餘下侍衛則什麼都沒有聽見。”
楚天闊抬眼看了看她,女子從懷中取出一隻小木盒遞上:“昨夜連夜讓平夫人查看的,此物用的玉確實是上好的靺鞨玉,但……”
見她遲疑,楚天闊示意她繼續。女子便道:“但,並非古玉。平夫人說,此玉年數不超十五年。”
“這麼說,是贗品。”
“但其形確實與記載的姚姬白玉玦無差。隻可惜是新玉。如若當真是古玉,那就真是定國一十二寶之一了。”
楚天闊將木盒接過,打開,沉眼靜默看著其中那一塊玉玦——正是戰蟬隨身帶著的那一塊。男人神色不動,一旁立著的女子一時也不知作何是好,便隻好垂手在一旁站著。須臾,聽楚莊主開口道:“先退下吧。一會兒我會將戰蟬送回去。今夜之事,切記不可外傳。”
碧鳶忙點頭稱是:“平夫人那裏已打點。期間物件隻經由我手,還請主子放心。”
“你做事,我曆來放心。”他方想讓碧鳶退下,忽注意到女子腕上露出的那一隻金鑲玉的鐲子,確確實實是流楓所贈,男子便又忽開口與她道,“這鐲子,你看著很是歡喜。”
碧鳶本欲轉身,聽此言,又回轉微愣了一下,道:“鐲子質地上乘,此次又尋平夫人幫忙。屬下想著,戴著去總歸能讓她覺著親近。”
“這鐲子配你膚色,流楓此次費心了。”楚天闊點頭,隻是道,“不過珠玉常有,良人不常有。你已過豆蔻,跟我身邊做事這麼多年,說到底,我還是希望你能有個好歸宿。”
碧鳶聞此言,忙低頭道:“主子大事未了,屬下不敢有別他心思。隻望能輔佐莊主,兒女私情,可以後再說。”
“你是一個好副手。也是無愧於‘天魁星’之稱。”楚天闊說道,“隻不過,我之所求,到底是有了結一日。且近日來看,恐怕時不久矣。你總歸還是該想想以後了。”
“莊主,我……”
“碧鳶,流楓的確是以誠心待你。”
她抬頭,一雙偏淺色的眸子望著他:“主子,我心中對流楓有愧。”她眼色微沉,“他真心待我沒錯,然我卻一直在欺他瞞他……我未曾以真心待過他。”
“局勢所迫,怪不得你。”
女子眼神閃爍,片刻後,碧鳶忽開口:“主子催促碧鳶尋良人找歸宿。不知莊主又有何打算呢?”
楚天闊麵色一動,卻沒開口,隻是將那姚姬白玉玦收入懷中,與碧鳶道:“且下去吧。”
碧鳶知她問的逾越,行了禮收起小盒退了出去。楚天闊沉默片刻後,行至床邊,床上男子闔眼睡眠。戰蟬麵容其實與江南地帶常見的長相又有些許不同,中原人似他眼睫這般長的實屬少見,眼眶深,鼻梁挺,隱約之中倒與西域人有一兩分相似。楚天闊對戰家隱約知道些許,如若戰蟬祖輩當真是前朝大將謝禎烽,那理當是有胡人血統。他沿床沿坐下身來,手中把玩著那枚白脂玉玦。戰蟬不醒,單這樣看時,倒也有一番膚白如脂,靜若處子的滋味。隻可惜,這家夥暴脾氣,實在是太叫人頭疼。
男人忽伸手,撩開戰蟬前額碎發,輕聲開口:“碧鳶說對流楓心下有愧——而我對你,又何曾沒有呢?”
他麵露苦澀,其實男人心下知曉,戰蟬性子雖說乖張,但本性確實不壞。可如若當真要論一句“歡喜”,其實也僅限於“歡喜”。本身楚天闊不應當招惹他,但戰蟬身上有一枚玉玦。一枚與唐時古玉一般模樣的姚姬白玉玦。
其實戰蟬所說也沒錯,論武功他並不差於自己,論手腕心計,他理應也不在他之下。但有一點——戰蟬說到底本性至純,論情事未曾沾惹,自是不知相思。不知相思——便是可以利用。
清擾散既然碧鳶有,楚天闊自然也有。將床邊散落的衣物一件件掛好,又將玉玦佩回腰帶處。楚天闊將人裹了被子從床上撈起,打橫抱著,由門而出,繼而借輕功悄無聲息往水靜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