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陳酒佳釀 第一百零八回 藕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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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心是個啞巴。藏心本不叫藏心,至於她原本應當叫什麼名字,這已不可考。啞姑娘無父無母,是羅音堡拾來眾多孤兒中的一個。正因她天生口不能言,所以老教主特地將她派到戰蟬身邊。男人領她去時,曾對她說過:“和旁人比,你並非眾人之間最有天資的。我所以選你而不選他人,正是因為你不能說。這世間有許多東西,聽得,卻永遠都說不得。凡有嘴的人,我終歸是放不下心。大少主性子乖戾,我若不在,他自有抱怨。他的抱怨,隻能你聽,因為隻有你,誰都不會說。”
所以她叫藏心。她藏得並非自己的心,她隻是老教主挑出來給戰蟬的,她藏得,是戰蟬的心。
昨夜主子一夜沒回來,她與黑狼便守了一夜。到了晨曦時分,方聽主臥中傳來輕微聲響。藏心穩著腳步不敢唐突,卻還是情不自禁加快了步子推門進去。
一層簾、兩層紗。隱約之中,紅木大床上能看見睡著的身影。藏心頓了頓腳步,回頭朝黑狼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再進來。兩人追隨主子,又各有分工,那高大侍衛見此狀,便拱手,麵無表情退了出去。女子捋了捋裙擺,端正了發簪,放輕腳步撩開簾子走了進去。床上僅主子一人安靜睡著,床邊架子上擺放著他的衣物。那模樣好似一夜都在此歇息一般。又一瞧床,那被子竟不是水靜樓裏備著的那床。隻是稍作思量,便能猜測出被子的主人是誰。側頭望了眼小軒窗子,果然隻是虛掩著。
女子還靜立,想著不好打擾,便沒動作。倒是床上那人有了微微動靜。戰蟬身上穿著褻衣從床上迷迷糊糊坐起身來。他一抬眼,瞧見藏心,還微怔幾秒,緩了緩,才逐漸湊起眉頭:“你怎麼進來了?唔……楚天闊呢!?”
藏心便搖搖頭,戰蟬從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仔細看了兩眼,確實是自己的屋子不錯。他又望了眼窗外,冷哼一聲說了一句:“夾著尾巴做人的偽君子。”
藏心從一旁取來衣物伺候他穿上,她不會發問,隻會靜靜地聽。主子說什麼,她便聽什麼。主子如若什麼都不說,她便能一直沉默。
“藏心,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見他發問,啞女便打了手勢,示意他是剛剛才到。戰蟬便微挑了眉。穿戴好後,小教主開口:“餓了,你取早膳來吧。不必多找他人伺候,有你就成了。”
藏心便點頭。不一會兒,這姑娘一身水色襦裙,拿著托盤又進屋來。托盤上擺著一小籠包子,另一碗白粥。除卻這些,幾隻小碟子裏又放了些小菜。
藏心將托盤沿桌邊放下,一樣樣將菜在桌上布好,完了才將一雙竹筷遞上。
吃飯時,戰蟬倒始終靜默無聲。直到他吃完,藏心讓陳家父子進來收拾幹淨,也沒聽他說一言一語。男人吃完後便安安靜靜靠在窗邊太師椅上,光著腳,收腿弓著膝蓋坐在那,手上拿著本《玉香園》的話本,卻始終未翻動一頁。
藏心將床上收拾好,把那多出一床的被子疊好放在了原來那一床旁邊。她手頭動作利落,忽聽身後,小教主終於開了口:“藏心,你說,這世上當真還有男人戀上男人的不成?”
藏心回頭望了他一眼,思忖一番,搖了搖頭,表示不知。戰蟬望了眼手裏話本,又道:“平日無事,我翻那些個話本,其中情情愛愛扭扭捏捏,實則我都不能懂。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為何還會有那麼多的事情?”
藏心歪過頭看他,一時不知他是個什麼意思。
“楚天闊並非當真想碰我。”戰蟬說完這句話,將話本往旁邊桌上一摔,赤腳從椅子上踩下來。地上鋪著的木地板,他走在上麵一點聲響都沒有,“如若我前一夜沒有喝下那酒,他根本不會碰我。昨夜他既點到為止,又反複與我解釋前一夜誤會。你說這人奇怪不奇怪?”
藏心捋平了床單上的皺褶,直起身望著他,做了手勢問道:既然主子覺著楚公子與您沒有一點意思,那不正合您意嗎?
戰蟬一屁股又在圓桌上坐下,盤了腿挑眉:“那他之前招惹我的又算什麼!?他既招惹我,卻又躲閃我——他如若當真是喜歡,那又要躲什麼呢!?”
藏心望著他,眨了眨眼:主子現在卻又怪他躲閃您。那麼,他不躲閃您,真真纏著您,您才高興不成?
聽她說這話,戰蟬又不講話了。他似是煩躁不安,從桌上複又跳下來,在屋子裏踱步,腦中回想起與楚天闊相識幾月來的點點滴滴,片刻後,才聽他站立住回頭與藏心開口:“我覺著,他隻是在招惹我,卻並非當真如他所說,喜歡我。”
藏心便做了手勢:若不喜歡,當初楚公子所贈臨別酒如何說法?
“不過是博我同情,好叫我對他心中有愧。”
藏心:若不喜歡,那楚公子為您所受胸前一刀又如何說?
“他既然要做戲,苦肉計便是最好用的。”
藏心歪過頭:那若不喜歡,楚公子之後總是捎來各色禮物,又當何解?
“若不送些許東西,我又怎麼記得住?”戰蟬麵色漸漸失了溫度,冷下麵來,“他不是歡喜我,他是從我這想有所求。所有這些,都是從他知道我是‘羅音教教主’起始。他知曉地宮諸事,我亦知曉。且我與他所知曉的事務,多不重合。他是想博取我信任——對,他就隻是想博取我信任!藏心,你說,他又為什麼要這般來博取我信任?”
藏心聽他語調稍急,稍愣在那,片刻才做了手勢答:別他奴婢不懂。隻是奴婢奇怪,主子現在為何又要生氣呢?
“我沒生氣!我才沒有生氣。”戰蟬跳上凳子又沒好氣跳回地上,看著藏心道,“隻是他騙我!憑什麼他敢騙我?”
這事倒是奇怪,當初楚公子說他喜歡主子,主子千方百計的避著人家,稍被招惹,便一副惱怒模樣。現在卻又自顧自說對方不喜歡了,倒是又要生氣。藏心隻是靜靜看著他,一臉無辜模樣,著實猜不透主子這心裏又想什麼。實在是想不出來了,藏心便靜默無聲站桌邊從果盤裏取了橘子撥開,往他手裏遞去。
戰蟬麵色又垮了下來,取橘子塞入嘴中,眉頭一皺:“酸死了,藏心。這橘子怎麼這麼酸?”
藏心卻是點了點小主子胸口,笑了笑沒說話。戰蟬稍思量便知道她的意思,忙揮了手道:“我才不是心裏酸呢!我又不喜歡他。誰酸了!和你們真是一點都說不明白。”
藏心還是笑,她搖了搖頭,沏了新茶奉上:主子心裏酸不酸,我們又怎麼知曉呢。隻是覺著主子對楚公子不一般罷了。
“誰對他不一般了?我……我……”
卻這時,屋外傳來黑狼的聲音:“教主,莊子內出事了。”
戰蟬收住了話頭,示意藏心去將門打開。黑狼從外走進來,與小教主拱手道:“陳莊主差人請咱們到中庭去。”
藏心見狀,從一旁給戰蟬取了鞋襪過來。小教主散漫地坐在凳子問他:“怎麼,出什麼事了?”
“昨夜有人夜闖紅眉教教徒房內,賤淫了她們教內的大弟子。眼下,陳莊主答應了人要徹查此事,便召集莊內住著的人去呢。”
戰蟬微挑了眉,忽冷笑道:“紅眉教?她們還有被‘賤淫’一說?”
卻是屋外聽見一陣笑聲。笑成那樣的自然是戚紅袖無疑了:“那一幫子的小浪蹄子最會的不就是得理不饒人。既然要找咱們,也不好當真駁了陳莊主麵子,你去便是。”
戰蟬往外看去,戚護法一身火紅頭戴發釵站在屋外,那枝枝步搖看的他眼花繚亂,小教主疑惑:“你穿成這樣是要做什麼去?頭上戴著的東西當真壓不壞你脖子呢不成?”
戚紅袖撫了撫左側那一支碧花金玉簪,挑眉與他道:“自然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瞧瞧她們那群小賤人了。”
戰蟬又抿了口茶,抬眼望她:“她們教主付紅眉不過是十幾年前搶過你男人,你倒是一口氣記恨她那麼久?女人家的心眼都那麼小嗎?”
他話音剛落,卻見紅袖護法輕飄飄落在他麵前,手上一隻銀簪抵了他下顎,女人冷眼道:“何止是搶男人?你也說了女人好記仇,這事兒你莫要當玩笑與我提。不然我連你的賬也一並算上。”
戰蟬無奈點頭:“是是是。紅袖姨娘說什麼就是什麼。今日您去,願意怎麼樣,本座都替你兜著。你變大了膽兒的去與人挑釁便是,如何?”
戚紅袖帶笑收回簪子:“這才對嘛——還有,不是姨娘!叫……”
“姐姐——”戰蟬起身,“行了,紅袖姐姐,咱們去吧。陳莊主既然找咱們,也不好當真遲了太久不是!”
“走啊。還站著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