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從江流和夏九重的描述裏，我以為自己對這位公子悠已有些許了解，心中也做過些設想，但當我真正見到他時，我想，這真是個風華絕世的男子。
    斜倚在床榻上的人，一身青色淡雅的寬袍，散開未束的頭發黑如潑墨，披了半身，他的嘴角掛著一抹淺淡的笑，不言不語，卻顯得清雅如蓮，有種極致的輕暖，讓人想要靠近，但眼角一顆朱紅色淚痣，令他整個人無由的多了絲涼薄。
    他的麵前正在上演一場歌舞升平，那一個個曼妙舞動的女子身影，竟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他的風華，更不論他眉目流轉間湧動的那種風情，慵懶閑適卻掩不住淡淡惆悵。
    空氣中蘊著淡淡酒香，榻前放著好幾個酒壺，白玉酒盞在他修長指間輕輕轉動，目光清淡的落在眼前，偶爾抬袖飲酒。
    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卻看得人驚心動魄，凝神屏息，令人不由感慨起造物主的不公來。倘若世上男子皆如此，那可真叫我們這些女人發愁了。
    急忙收回胡亂動蕩的心神，卻發現眼前的這張臉，絕對不是正常人的臉色，因為實在太白，白得幾乎透明，那雙輕慢的眼眸裏，淡淡的眸色，清澈如鏡。
    如此幹淨的一雙眼睛，我真的不能將它與戰爭，血腥，殺戮關聯起來。
    心念流轉間，一隻手將我帶了過去，耳邊傳來輕語聲，“等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好好待在我身邊，知道嗎？”轉頭看到江流臉色沉穩，莫名也緊張起來，轉回目光正好看到夏九悠微一擺手，笙簫舞樂便停了，他卻沒有從榻上起身，目光輕飄飄的掠過我們，然後輕淺一笑，“他終於還是叫你來了……”夏九悠的聲音輕輕的，猶帶歎息，幾分憂鬱，他望著我們，神情又帶起些興味，“江兄想要如何勸降呢？”
    江流緩緩踱著步走過去，我急忙跟上，同他一直站到了夏九悠麵前，聽到他聲音淡漠，“你就這麼想當千古罪人，留下萬世罵名？”江流氣息微沉，同時感覺到站在我身邊的夏九重氣息驟凜，分外駭人。
    相對於我們，夏九悠卻是最無動於衷的那一個，他抬手為酒盞續酒，嘴角的笑還是那麼輕漫無意，“千古罪人如何？流芳百世又如何？介時我早已不在這世間，於我無痛無癢的，我為何要在意？”
    夏九悠說得渾然不覺，輕輕巧巧，可是我想這樣的話無論落在誰的耳裏，都不可能毫無反應，所以在夏九重突然踏步上前時，我也沒有覺得意外，可卻被江流抬手擋了下來。
    他垂眸看著榻上人，“我來，是想聽你一句真話。”
    “真話？”夏九悠抬眼看他，那雙清淡的眼眸裏竟然真的帶了些好奇。
    “朝中文臣都以溫功良馬首是瞻，娶了他的女兒，至少贏得了文臣一方的勢力，隻可惜榮延生的全是兒子，女兒隻有七歲，否則便也讓他納進宮中。還有那位黛國公主可謂是場及時雨，隻要夏九重娶了她，可以說兵不血刃坐穩江山。”江流話語淡淡，不緊不慢，顯得漫不經心，話語到這裏停了下，最後才一字一句的問：“這一切有何不好？”
    是啊，有何不好？連我都覺得甚好，好極了。
    我仔細觀察夏九悠的臉色，他的神情並無多大變化，也沒有說話，仰頭給自己灌了幾口酒，灌的狠了些，於是便開始劇烈地咳了起來，這時我身邊的夏九重又動了下，不過最終沒有走上前，夏九悠喘息的止住咳，抬袖擦拭唇邊殘酒，我看到他臉色慘白，眼睛氤氳，額頭有細汗，傳來的聲音透著寒涼冷意，“我豈能容他坐穩這江山！”
    “是見不得他坐穩江山，還是見不得他坐不穩這江山？”我還未來得及驚訝，便聽到了江流的反問聲，很輕，卻非常的有力。
    夏九悠神情微頓，抬眼看向江流，眼色很清很冷，嘴邊帶著沒有溫度的笑，“江流，你來就是為了同我說這些？這可不像你。”
    江流默了默，眸色亦沉，“是在下交淺言深，這原本是你們的事，可這場戰爭不是，我希望你莫要被人利用。”話音落下，我看到夏九悠伸手拿壺的手出現微頓，不由想到難道這場戰爭幕後還有推波助瀾者？
    頭疼的揉了揉額角，這些人的心思都這樣複雜，活著不累嗎？可問題是我為什麼要站在這裏，聽這麼複雜的對話？
    夏九悠突然高高抬起執壺的手，目光悠遠的看著，“如果我的手中有劍……這一戰我定要與他廝殺一番，可惜我沒有，我的手永遠也握不住劍……”他的手緩緩垂下，“否則勝負還是未知之數吧……”
    這個人，挑起了一場生靈塗炭，可他竟這樣若無其事，雲淡風輕的說出這種話，難道他真的以為，這隻是他和夏九重兩個人的對弈嗎？
    我忍不住上前，可有人卻先我一步，站在我身旁的夏九重疾步走到榻邊，一把奪過夏九悠手裏的酒壺，擲落地麵發出一聲脆響，我聽到他低沉輕緩的聲音，仿佛從牙齒縫裏咬出來，“夏九悠，為什麼你會認為，在我的心中，你沒有王位來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