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小刀閉上眼睛。
    他沒有做任何動作。
    手未曾揮舞殘虹，身未曾向前欺出。
    甚至連眼睫都沒有顫動分毫。
    但是周遭的天地元氣卻自行彙聚遊走出無比繁複而玄奧的線路。
    就好像被單小刀的心念穿針引線著。
    彙聚於此境的元氣如此磅礴，以至於位於單小刀近前的一座矮山驀然淡了幾分，好似變成了山水畫中卷軸盡頭的幾筆墨痕。
    這些肉眼並不可見，甚至泯滅了原有氣息，使得身處其間的生靈根本無知無覺的天地元氣錯綜交織成網，捕住了悠哉悠哉綴在隊伍最末的幾頭靈犀蝠。
    瞬間，單小刀腦海裏湧入浩如煙海，駁雜而陌生到讓他措手不及的觀感。
    目不轉睛守著自家神獸的管歸舟隻見他麵色驟變。
    胸有成竹的表情如同春日薄冰碎裂，喀嚓聲由細微到極點循次加重。
    先是眉峰難以置信地挑高，而後像是聞到什麼揮之不去的惡臭般緊緊皺起挺直的鼻子。
    溢於言表的措手不及如同奔流向東的河流，從上到下衝垮了單小刀的五官眉眼，所經之處唯獨留下淩亂和狼藉。
    管歸舟將手負至身後，仿佛這樣才能忍住欲要安撫自家顯然是受驚不輕的神獸的衝動。
    “主子……”
    待單小刀再次睜開眼睛時，管歸舟可以確定此刻讓自家神獸雙眸熠然生輝的並非喜悅，而是近乎泫然欲泣的驚悚。
    “第一頭靈犀蝠剛才沒飽，一回巢穴就開始吃大概是以前儲存的生肉。”
    鼻尖還無法自控般皺著的單小刀說話有些費力，雙唇戰栗，如鯁在喉。
    腐肉的嚼勁，味道，以及直衝腦髓的腥臭絕對會久久盤踞在他心頭。
    但這不是最糟的。
    “第二頭靈犀蝠開始交配。”
    單小刀咬牙切齒。
    單小刀的臉如同慵懶而妖嬈綻放的殷紅牡丹，不知是憤怒，難堪，亦或是在無論怎麼看都清淨寡欲的主子麵前淫言亂語的微妙惴惴不安。
    管歸舟長眉攏起。
    單小刀耷拉著的腦袋被管歸舟勾住下頜抬起。
    捏在兩頰的手指說不上用力，卻明顯甚於往常靜水無瀾的姿態，因此單小刀立刻明白主子此時情緒不佳。
    視線往上，仔細揣摩主子的表情，很有些似曾相識感。
    噢對，從前和主子得意洋洋提起他曾駐螭吻當清倌，憑劍舞籠絡了一群審美劍走偏鋒的公子哥兒，從而得以在利字當頭的勾欄占據一席之地的往事時，主子的反應和現在差不離。
    單小刀這頭剛恍然大悟，管歸舟已經捏著他下頜扭向迎著蒼茫落日成群結隊返巢的靈犀蝠。
    “哪頭？”
    管歸舟言簡意賅，不動如山。
    然而溢出體外的真氣聚而不散，腰際血色掛繩所係玉佩尾端流蘇隨之輕飄慢浮。
    風聲颯颯，單小刀眼角餘光一瞥，但見大片茂草戰栗擺動，如遇燎原大火般在管歸舟腳邊化作齏粉。
    單小刀眼睫一顫。
    主子現在殺氣騰騰不遜廉貞星君啊。
    單小刀心裏有一閃念想難不成主子是在吃味，但他來不及沾沾自喜。
    “主子稍安勿躁，靈犀蝠群牽一發動全身，現在下手會打草驚蛇。”
    管歸舟冰色的雙眼向下斜睨單小刀一眼。
    “也是。”
    驚風驟歇。
    殺意卻並未消失，隻是暫時隱沒。
    換作是青木帝君，決計不會如此睚眥必報。
    與道家道長生的瞞天過海不同，青木帝君是真正的孑然清淨。
    表裏如一的無欲，不與萬事萬物種因果。
    偏執成狂的寡淡，見驚天泣地之事亦不為。
    別說是靈犀蝠的交配是本能，就算渾人有意在他麵前縱情聲色白日宣淫，他也不會做出哪怕隻是眼不見心不煩的回應，遑論現在的心生殺意。
    但管歸舟已不是青木帝君。
    自毀神身以止鸞澤歌滅世，是他與這頭銜岐路的起點。
    但直到青虺在他懷裏孵化，視線觸及那雙雖鋒銳，卻能以無所保留，甚至近於撞死南牆不回頭的堅定信賴望著他的青碧色眸子。
    他走在這條連有窺天之能的龍河圖都不知道通往何處的岐路的腳步才輕快起來。
    在世間輪回無數次，他終於甘願釋下名為過去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