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推磨仍是那副棚屋林立如晦暗陰森的模樣，形同亙古延續至今的濕寒沉魅竟似將高懸於空的耀白明月都染成了血色。
    從某種程度上說，鬼推磨比煢煢獨立於茫茫汪洋的螭吻城更像一座孤島，冷漠無情，更有幾分殘酷嫌疑地將這世間所有悲喜劇都斷然隔絕在外。
    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裏在意的，隻有金錢。
    就像出身和地位是一個人的標簽，在鬼推磨，唯一通行的標簽便是金錢。
    隻要你有錢，無論你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還是臭名昭著的亡命之徒，都可以受到無比尊崇的待遇。
    但有朝一日你傾家蕩產一無所有，即便你曾在這裏一擲千金，與所有賣家談笑風生，鬼推磨的大門都不會再為你敞開。
    這樣的冷酷，就連人世無常世態炎涼這類詞都難以望其項背。
    這樣的前倨後恭，自然引來許多非議和鬧事。
    然而再激烈，再聲勢浩大的抗議，也不會入鬼推磨之主的眼，更無法哪怕輕微到極點地撥動他的心弦。
    因為這是一位足夠狂妄的人。
    他的狂妄甚至讓已見過萬象眾生，有著堪比視萬物為芻狗的天地般智慧的聖獸唏噓感慨。
    是以他很輕易便將這些會讓常人心煩意亂的千夫指當作無謂的過眼煙雲，是以他始終踽踽地一意孤行。
    也無怪無緣或無份見他的人都將他傳為聲名狼藉可怖的惡鬼，或是強橫囂張跋扈的暴君。
    但事實上，鬼推磨之主，東野菰，隻是一名常年纏綿於病榻，每逢寒冬更時刻有行將就木危險的病人。
    即便三月前已服下世稱有起死回生神效的朱雀翎煉製的丹藥，東野菰的身體狀況仍無比堪憂。
    在鬼推磨那間巨石堆砌，無窗無天台因而極少有天光可入的陰森石屋中，那間被東野菰同時作為寢房書房的石室，一盞被拈去多半燈芯的油燈苟延殘喘地燃燒著。
    不知是油燈太暗，還是坐在燈邊的東野菰麵色太白，在走進石室的瞬間，單小刀的眼神竟是先落在了東野菰臉上。
    單小刀視線慢慢挪下去，循次看到了他被時不時咳嗽硬生生傴僂起的肩，即使裹著厚重而溫暖狼毫衾仍可見形銷骨立痕跡的身體。
    以及他披在膝上那條長毛氈下若隱若現的輪椅扶手。
    “管先生，聽說您欲要說明此前查看神獸名錄一事。”
    渾身上下皆萎靡，唯有白發和眼睛吊詭地熠熠生輝的東野菰吃力地用手撐起上身，用幹燥嘶啞如扯斷枯木的聲音道：“請原諒我無法出門相迎。”
    對於已如此虛弱，卻仍勉強自己盡到禮數的東野菰，即使是貴為世家貴胄的人都會誠惶誠恐。
    然不告而窺在先，本該為此心虛的管歸舟卻未表現出絲毫愧不敢當。
    東野菰也沒有絲毫意外。
    事實上，管歸舟的舉止越閑庭信步，便越證實他之前所想是正確的。
    即凡高手，絕不會做拿人手短之事，一旦因不得已有所虧欠，他日必會伺機奉還。
    東野菰想著管歸舟將如何投桃報李，期待之心甚至莫名地更多過月前對於朱雀翎的療愈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