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夏令時的北鬥星 第五章 獻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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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叫慕華榮,你叫慕堯楚,你兒子是不是得叫慕戰國啊?”
“我爺爺叫慕戰國。”
我躺在慕堯楚的腿上,兩人閑聊了起來。
“這大腿枕頭硬梆梆的。”
“我是男的嘛。”
“啊,對了!你爸真有錢,包下了整個樓,三層還弄得那麼華麗!”
“不是的,這是有人讚助的。”
“讚助?全部的?”
“嗯。全部的!”
“誰啊?”
“不知道。”
“……”
“……”
“腿酸嗎?”
“有點。”
我轉了個身,將臉貼近他的腰間,閉上眼睛睡了過去。大概是哭累了喊累了,一放鬆下來,很快,就感受不到周圍的任何動靜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人來人往的嘈雜聲。枕下變得柔軟舒適,絲綢的觸感扶在臉龐涼絲絲的。我緩緩地睜開眼睛,母親輕輕地揉著我的耳朵,這是她最喜歡的小動作。
“睡醒了?”
“嗯。”我頭腦混沌地從母親的膝蓋上坐了起來,身上披著中午慕堯楚給我的那件全是褶皺的外衣。
“子夏真是不勝酒力,喝一點威士忌就醉了,連老師的發言都錯過了哦!”母親笑得眼睛眯了起來,每逢母親這樣微笑,臉頰靠近眼睛的位置總會凹陷成一個酒窩,非常好看。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我也對著母親笑了一下後,才回過頭環顧周圍的景致,但頭腦依舊渾噩成漿糊。
我坐在一排排坐席的最後一排最左邊,這是個環形的會場,左右有座椅,中間因為吊燈會遮擋視線的原因而空出了相當大的空間。這時座位上已經漸漸的被湧入的人潮坐得差不多了。我站了起來,這時才看到一樓的自助的大長桌子正有人在收拾整理,舞台正被安排成更正式的樣子,撤掉了繁雜無用的裝飾。燈光被調整為最暗的模式,大吊燈也已經熄滅了,隻剩下上麵的水晶反射著溫柔淡雅的閃光,卻也微弱的難以察覺。因為光線極暗的緣故,我位置的斜上方驟然亮起的黃色燈光才格外引起我的注意。那裏像是小包廂一樣,大大小小環繞了十多個,有簾幕遮擋著,恍惚柔和的燈光滲透幕布從中彌漫開來,想必是特別邀請的客人,非富即貴。
我撤回視線在座位上坐正,太陽穴因為酒精的緣故仍舊陣陣發痛。夢境裏的一切並不是模糊不清,卻支離破碎,與記憶混雜在一起,分不清真實與妄念。其實我也同樣分不清,現在的我是在夢中還是置身於現實的世界裏。
“媽,就一個畫家,能這麼有錢?你說我要是致力於寫作,是不是也有機會這麼大擺酒席?”
“有名的當然厲害了,但是你爸說慕老並不是講究排場的人,這回是有人大手筆讚助的。”
“讚。。。讚助?全部的?”我頓了一下,按照頭腦裏早就排練好似的台詞問道,心跳不自覺的已經開始撲通撲通聲音大了起來,連周圍人的大聲談論聲都像隔了一層膜似的,嗡嗡作響。
“嗯。全部的!”母親的聲音沒有慕堯楚的冷淡,但一模一樣的內容還是讓我倒吸了口冷氣。
“誰啊?”我又試探著問了問。
“你爸說是坐在上麵包廂裏的其中一位。”我長長的舒了口氣。
“好厲害!”
“是啊,聽說這次的拍賣也勢在必得!”
“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我自言自語的嘟囔了一句後,兩人就不再說任何話了。
人持續的湧進二樓,頭頂的包廂也一間一間的參差不齊的亮起了燈,有一兩個甚至將簾幕打了開,但由於是與我幾乎同側,裏麵的人與景無法看得完全。我隻好失落的繼續看著舞台上的工作人員走來走去。而神思已經不知道遊到什麼地方去了。直到母親開始講話,我才被驚醒。
“子夏,雖然你爸跟堯楚老師說了那種話,但我覺得老師也挺可憐的,我從他的畫裏麵更多看到的是掙脫束縛時的那種痛苦,還有渴望新生的窒息感。可能隻是個新人的緣故,技巧上的稚嫩還能感受得到,但技巧什麼的是次要的吧,繪畫更講究的是融入進去的感情吧,這種感情跟慕老的可不一樣。”
我在表示認同的同時,不得不驚歎女人竟然擁有如此敏銳的直覺跟洞察力。
之後便你一言我一語的消磨著時間,我因為沒有母親那般懂繪畫的藝術,說不出太多的東西,但既然涉及到老師的事,我還是很樂意深入研究的。母親在對話的結尾笑著問我,
“子夏是不是喜歡老師啊,要不要跟你爸一起去學?”
“喜歡是喜歡,但畫畫還是算了。”
“嗯,子夏的手太笨了,之前學樂器也不行。”
“媽!!!”
話音剛落,整個會場變得更暗了,嘰嘰喳喳的瑣碎聲音也在頃刻間銷聲匿跡,死靜死靜的,連緊張的心跳聲都能入耳,隻有斜上方那些昏黃的燈光依舊安靜地散發著如同飄浮在空中的光輝。但很快,舞台上亮起了更加惹人注目的燈光,司儀(還是主持人,我也不知道怎麼稱呼他)站在上麵說著開場白並宣布著這次拍賣會的開始。之後推上來了個推車,那幅畫就置於類似於天鵝絨質地的紅布上,外麵由玻璃罩著,估計這玻璃也非同小可。說起畫,就算是外行人看到那幅畫,也會覺得必將是個驚世之作。相較於此,慕堯楚的畫自然就略顯遜色,或許是不同的風格也不盡然。作為一個外行人,還是不要裝模作樣,讓人貽笑大方了去。
同我聽來的一樣,這幅畫將會是慕華榮先生的封筆之作。聽講解的人說,慕老早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糟糕了,本想早早的洗手不幹,但在這之前有一天他說他看到了神明,看到了來給予他最後救贖的上帝:輝煌的宮殿被雲霧彌漫著,不同職介的神肆無忌憚、糜爛地在大殿上飲酒作樂,上帝斜靠在座椅上俯瞰著萬世與時間,渺小如螻蟻的人類在水晶球中體味著喜怒哀樂。在那裏,他終於可以直視刺目灼燒著的太陽,耀眼的光芒不再變得如針紮般疼痛,卻冰冷冷的仿若月光,但神所居住的地方不存在黑夜,慕老說他在那裏享樂了人類時間的七日七宿。驚醒時分,手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始在畫布上不停地塗抹線條,一切如同神明的指引一般。於是有了這個所謂的封筆之作--獻給上帝的畫作。
為了賦予這幅畫更多的價值,講解的人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我挑肥揀瘦隻能將一些重要的細節羅列在這裏。聽完他的講述後,我才意識到這是一副富有濃重宗教色彩的畫。母親說這次的風格不同於慕老以往的作品,慕老從不觸及有所爭議的題材,估計是真的看到了上帝吧。母親是笑著說的這番話,我隻好把它當作玩笑話。神明什麼的,怎麼可能存在!
競拍的口令開始之後,便有不少人舉牌說著價格。起價兩萬,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五六萬,我不懂其中的激烈程度。隻對攀升極速的數字,以及最後畫落誰手感興趣。
偶爾頭頂上的包廂中會在牆壁上倒映出人來回走動的影子,大概是派人交代自己要出的價格跟底線。當我充滿興趣的觀察每個人的神情跟報價的時候,才猛然發現右數第二個包廂雖然亮著燈,但遮擋的帷幕卻沒拉開。能從帷幕上映著的黑影看出裏麵坐著人,但那人一動不動,好像對這裏已經沸騰了的場麵絲毫不感興趣。就在我對著那個包廂發呆的時候,台上的人亢奮的大喊道:“二十萬零五千,一次,還有沒有哪位能爆出更令人驚喜的價格了呢?”話落,錘子又敲了一下,同時張開雙臂又喊了一聲“二十萬零五千,兩次!”
“二十一萬五!”又有人舉牌。聽這個人的聲音,大概已經胸有成竹,自信滿滿。但很快。。。
“二十五萬八!”又一個有著更加沉穩厚重的聲線從我正前方兩三排處響了起來,頓時全場倒吸了一口冷氣。
拍賣到了最後,畫作的意義已經不複存在,價格的不斷攀升大概也隻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虛榮心,最後在競拍的也隻不過是一個人的衝動限度罷了。
“二十五萬零八千!會場右側的這位先生出了二十五萬零八千這個價碼,難道慕華榮先生最後的這幅作品就要以二十五萬零八千成交了嗎?”台上的這個主持人已經幾乎近於瘋狂的狀態了,當然依舊是從我這個外行人的角度看。
“二十五萬零八千,兩次!”場上開始出現悉悉簌簌的交頭接耳聲,有人歎氣,也有人渾身顫抖著,大概是在估量是否還要舉牌。雖然看不大清,但仍能感受到場上的人神態各異,十分有趣。剛剛還籠罩著整個會場的緊張感與別樣的“凝聚力”在爆出二十五萬八之後,便在刹那間散成了沙。
主持人又問了一遍:“還有沒有哪位先生或女生,要出多於二十五萬零八千的價位了呢?”場上已經開始有人失望的離席。我覺得一幅畫能賣到這個價錢,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但是。。。
“三十萬!”這個聲音就在我右耳處回蕩,全場陡然安靜了下來,是坐在母親旁邊隔兩個位置的地方的那個人。但我並沒有執著於那人的聲音或是外貌,而是下意識的抬頭看向右數第二個包廂。果不其然,那裏的簾子已經被拉了開,一個著一身黑的男人筆挺地立在那裏,視線隻投向了在玻璃罩內的那幅畫。說起這個人,與其說氣度不凡,還不如說渾身散發著隨時會殺死人的那種強烈距離感,也不為過。因為光是從這麼遠的地方眺望,也會渾身戰栗,心悸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