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夏令時的北鬥星 第四章 默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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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與老師的交談都像是被溫柔的牢籠困於另一個世界之中,這個世界隻有我跟老師兩個人。老師用他的思想跟感悟構造著這個次元的價值觀跟世界觀,我則為之吸引,深陷其中,欲將自己的靈魂也鎖於其中,與之同化,合二為一。這是在這個炎熱的夏天得來的覺悟。容我將我那天的故事繼續講下去。
母親看到我後,長長的舒了口氣,向我這邊走了過來。而老師則站了起來,再次把帽子戴上,說要去換身衣服了,這個樣子見客人,會被老頭子罵的。說完又聳聳肩,沒等我回應就離開了。
“子夏,我跟你爸找了一圈,還好沒出這棟樓!”母親擔心的說。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母親是擔心我,但我就是覺得不爽。
“行行行,誒?你這外衣是誰的?!”我跟在母親旁邊正往三樓走去。
“啊,媽,我跟你說,我見到老師了,就是辦這次畫展的那個,我是不是很厲害!”我並不知道用老師的名字來裝飾自己是對還是錯,說完就句話之後我就滿腹的罪惡感,感覺像侮辱了老師一樣,但我卻找不到原因。腦海中突然閃過老師悲傷的表情,自己便擅自選擇了沉默,不管之後母親又說了什麼問了什麼,我都進不到腦子裏,隻記得母親說了一句:“你想起來了嗎,之前就跟你說過很厲害的,畢竟是那位著名的慕華榮老師的兒子。”
心亂如麻。
我在聽到門口的接待人員說三點開始晚宴的時候,心裏就覺得奇怪為什麼這麼早就要吃飯。原來那裏將有場隆重的拍賣會。
到了三樓,教科書中說的豁然開朗大概就是這種感覺。舉架比一層跟二層還要高,我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套了一個複式,但上麵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大概拍賣會在那裏進行。屋子的盡頭有個大的舞台,離得太遠,我看不大清,反正現在上麵應該還什麼人也沒有。這些都不重要,母親很歡脫的拿了一個盤子給我說:“子夏,盡情的吃吧!”然後就扔下我去吃了。剛才找不到我的緊張勁兒我還記得呢。這女人真奇怪。
一進門我就被黑漆漆的二樓吸引了,這時才意識到一樓的壯觀景象。全場主要以白色跟水藍色的淺色係進行的裝飾,自助的餐桌在中間呈長長的三排,左邊有調酒的簡易吧台,右邊是桌椅。銀白色色餐盤在屋頂上三盞大吊燈下閃閃發光,這種景象對於我這種普通人家的孩子,隻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了。先不管這個詞用得對錯,我已經開始打算先掃蕩一番再說。便追隨母親的腳步衝進了食物的海洋裏麵。
等我盛完食物在母親旁邊坐下的同時,父親帶著一位舉止優雅的男人來到我跟母親麵前,母親趕忙用紙巾擦了擦嘴,站起來與他握手。他輕輕托起母親的手,禮貌的彎下腰吻了一下手背,這舉動弄得母親又臉紅又不知所措。隻好笑著調侃:“老師也真是的,都不是外人!”說完,父親也讓我打聲招呼,而我正驚訝於他這身與半個小時之前完全不同的打扮跟氣質。白色的襯衫穿在裏麵,扣子認真的扣滿,深棕色帶黑色條紋的領帶一絲不苟的藏在酒紅色的西服外套中,沒有褶皺沒有挽袖口,當然褲腿也是精神的垂墜下去,皮鞋換了一雙,發光鋥亮。頭發也好好的梳理了一番,這換裝也太快了吧。要不是眼角的淚痣,我大概會覺得,也許他家有個雙胞胎哥哥。我楞楞地看著他,他友好的微笑著,一點悲傷無奈的神色都沒有。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像被欺騙了一樣,但更害怕這隻是場夢。
父親催促我快打聲招呼,我才僵硬的說了聲老師好。之後父親跟他站著邊喝酒邊談起話來。我問起為什麼父親也要叫他老師的時候。兩人都笑了。父親說他拜慕華榮老師當師父的時候,堯楚已經小有名氣了,慕老身體不好,有很多時候他都得問堯楚,久而久之,就開玩笑的叫他師傅了。慕堯楚倒是露出為難的樣子說前輩就不要再拿他開玩笑了。之後父親就改稱他為堯楚了,怕是在意場合。
“堯楚的畫也很耐人尋味呢,有當初慕老的風範。”父親誇他的這句話,在我聽來有點刺耳,我看向老師。老師卻很自豪的笑著說:“差得遠呢,這輩子都超越不了吧!”“慕老真的是難得的人才啊,竟然不再作畫了,真是可惜!”“父親身體越來越差了,幾天幾夜的不睡覺去作畫,怎麼想也熬不住啊。”老師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不無惋惜的說。“堯楚可要把慕老的精髓傳承下去啊!畢竟是這麼有名望的人的後人!”父親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悲痛之情,但更多的是命令的口吻,好像把老師當成了慕華榮的精神容器一般,想強迫老師繼續畫慕華榮的畫。我深知老師現在的水平可能不及慕華榮先生的三分之一,但也不能如此貶低老師的價值。我的腦海中依舊浮現著老師痛苦的表情,那是被一直擱置與父親的陰影中的痛苦。
“那是當然,既然大家對我期望這麼大,當然不能辜負,一定不會讓父親的畫就此辭世。”老師像念著早已備好的稿子一般,回答水到渠成。
“哈哈,堯楚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你父親為你鋪了一條光明的大道啊!”可能是酒精的作用,父親的興奮表露無遺。
“不是這樣的!”我實在按耐不住了,這赤裸裸的侮辱,為什麼老師什麼都不反駁什麼都不說呢,我緊緊閉著眼睛低著頭大喊,母親憂慮的從後麵扶著我的肩,“子夏?”
我掙開母親的手,急迫的想把心裏所想表達出來,但一時間紛雜繁多的話語堵在喉嚨處,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胸中的氣憤跟焦急翻湧著促使我呼吸急促。我左右來回的看著父親跟老師,兩人都驚詫的看著我。越看越生氣,我深吸了一口氣,用著微微顫抖但異常堅定的聲音說:“老師是老師,慕華榮是慕華榮,雖然我對畫畫這東西不了解,但老師對作畫的熱愛跟認真,我敢肯定比任何人都強烈,不會輸給他父親一分一毫。把老師的成就完全歸於他父親,還要讓他永遠被那個陰影所束縛,簡直太殘忍了,比。。。比法西斯還殘忍!”我是第一次把心裏的反駁呐喊出來,說完後覺得痛快的同時,羞恥感也隨之而來。我看著老師想尋求幫助,但他依舊一臉鎮靜、略帶震驚的看著我,同父親的表情一樣。我鼻子一酸,眼眶也跟著疼痛起來,眼看著淚水就要控製不住了,我轉身逃離了現場。
如果說世間有機緣巧合、有命運之說,那就正好可以解釋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房間了。
二層早已經關了燈,黑壓壓的一片,我隻顧低頭亂跑,卻不巧來到了最寒冷的地方。當眼睛適應黑暗之後,那幅巨大的畫好像巨人一般要向我襲來,心髒撲通撲通的震耳欲聾。我看到了白色的雪變成了銀灰色,藏藍色的天空藍得更深了,幹枯的樹枝如老人如柴幹癟的身軀扭曲著雙臂向高處伸展著。方便行走的地燈散發著令人毛骨慫人的藍色光芒,卻恰恰與這片星辰相得益彰。我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因為哭泣而身心疲憊,因為寒冷而渾身顫抖,我恐懼的望著比我高大並睥睨著人類的繁星,卻祈求那些傲慢的亡靈可以剜開我的皮肉,鑽進我的骨髓,撕裂我的心髒,知曉我的所思所想。
但我隻能自己抱緊自己。星星們是笨蛋,我這麼為他著想,他竟然隻字片語都沒有。
“這跟中午時候的邂逅一模一樣呢!”背後傳來了老師的聲音的同時,肩上再次被披上了外衣,殘留在上麵的人體的溫暖將我環繞起來。安心感油然而生。我對老師的話跟舉動沒做出任何反應,繼續抱著自己坐在地上,以此來警告他我正生氣呢。老師歎了口氣之後,也坐在了地上,自言自語起來。
“能這麼熱血又勵誌的說話,我很感動的!”他在說什麼啊,我不是為了自己才這樣失態的,他不明白嗎,我得告訴他。
“我是為了你啊!”我抬起頭,著急的說。
“我知道。”老師依舊用很平靜的語氣說著。他這樣最讓人琢磨不透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啊,因為是老師,我才敢反駁老爸的。”
“我知道。”他這雲淡風輕的回答算什麼啊,我的心情他能感受到十分之一嗎,我在心裏懷疑。
“我喜歡老師的畫,我喜歡老師,不是因為你父親!”我再一次感受到語言的單薄與無力,竟不及這滿腔的敬意與愛意的分毫。
我眼神熾熱地望著老師,嘴唇蠕動著,想再說些什麼,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時老師慢慢的把我的頭摟進他胸前,另一隻手抱住我的肩,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輕聲說:“我都知道,子夏在想什麼,想說什麼,我都知道,所以沒關係的。就算隻有一個人喜歡我的畫,我也會繼續畫下去的。畢竟我在老頭子的壓力之下一直畫了這麼多年,這都不算什麼。”
我依舊一動不動,任他如何撫摸我的發,摟緊我的身體。我隻是很慶幸我的感情有好好傳達出去:不要放棄。因為無法繼續自己喜歡的東西是多麼的痛苦啊,我最知道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