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楓一早接了聖旨，難得的麵色有些暗沉，在房中踱步，似乎已經是無意識的行為，隻是為了緩解焦慮。
    聖旨的內容，和一位故人尹沉有關。更——和他有關。
    “去請尹燈來。”半晌，徐楓終於坐下了，身子陷在椅子裏，眉頭緊縮，有種說不出的疲憊。
    下人躬身退出去了，徐楓展開聖旨，反反複複地看著，看久了，隻覺得用於書寫聖旨的絹帛亮得有些刺眼，索性收進袖中，麵上卻是難得的溢出一抹嘲諷之色。
    現在才補償當年做下的錯事？這句話，說給徐楓自己。
    “伯父。”尹燈推門進來，商歌跟在他身旁，他們出行必定兩人形影不離，商歌才能放心。
    “燈兒，你來了……先坐吧。”徐楓勉強打起精神，直起腰背，隻是麵上的擔焦慮憂之色卻怎麼也掩不去。
    “這麼早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尹燈順從地坐下了，眉間有些許疑惑，轉為微微皺起的眉毛，擠出了淺淺的紋。
    “我一早接到了陛下的聖旨。”徐楓說出這句話，便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與……咳，你要不看看？”
    徐楓說著，便要將握在手中的明黃色絹帛遞來，尹燈沒有接，商歌坐在他旁邊，僅僅瞥了一眼那聖旨，並沒有伸手。
    “罷，是我老糊塗了。”徐楓收回手，展開了聖旨。
    “與……尹沉有關。”徐楓瞥了一眼尹燈，卻發覺後者在聽到這句話時絲毫沒有動容，他便又說道：“是為他平冤昭雪的。”
    尹燈挑了挑眉，平冤昭雪？不覺得晚麼？
    不過他還是道：“煩請伯父告知內容。”
    “安內王尹沉遭居心叵測之人陷害，朕蒙於其偽語，故今日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徐楓參與謀害安內王之事，已辭官歸鄉，收其半數田產，用以充公。”徐楓念完，知曉這是叫他早做準備上繳田產的旨意，卻也是昭雪。
    “多謝伯父。”尹燈聽罷，沒有什麼反應，隻帶著些許嘲笑的意味問道：“不知宰相大人如何了？”
    “罷官免職。還有……”徐楓眯了眯眼睛，“抄家。”
    “當真是狠。”尹燈隨意道，“不過怎麼隔了這麼久，又要將此事重提？陛下當年借著家父的名頭，也斬了不少重臣，可是要一一昭雪？”
    皇帝自然不笨，本想培養心腹勢力，卻一時沒有認清。雖說手段是狠，卻根本沒用，甚至激起了許多朝臣的反對。
    徐楓默然半晌，開口卻換了話題：“他們不知道安內王的兒子在菀州，當年你是被流放至鄆州的。他們想必……已去鄆州尋人了。”
    “鄆州？”尹燈挑眉，“未必，我出逃之時背的是逃犯的罪名，想必他們也知道我不會在鄆州。”
    京城的場麵，他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卻仍是陣陣的心中鈍痛。
    “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尹燈也不在意，找到他又能怎樣？這些事後再做的無用功，一張絹帛聖旨，他還不想接。
    “當我死在路上也沒關係。”尹燈的麵色有些蒼白，卻止不住地勾起唇角，露出些許嘲諷的笑意。
    “唉……”徐楓聽他這樣說，也隻能歎一口氣，複又道：“這樣，也算是為尹沉平反了。是伯父對不住你們……”
    “現在不必說這些了。”尹燈似乎是心情不大好，出口的話也帶了些許嘲諷之意，“家父已去了，我可不想因為盛安京城那一把龍椅上的人的心思，擾得他不得安寧。”
    “燈兒！”徐楓急急的喚了一聲，想要叫他止住話來，雖然門外候著的都是徐楓的人，卻也難保不會被人泄露出去。雖然也許沒人會千裏迢迢的將這些話自菀州送抵京城。
    不過還是小心些的好。
    尹燈挑了挑眉，雖然心下還是有不忿，卻也聰明地沒有繼續說下去了，隻將聲音平靜下來，道：“多謝伯父提醒。”
    “伯父，我先回去了。”尹燈似乎並不想多留，站起身，向徐衍告辭。商歌扶著他，頭也沒回地離開了徐府。
    穿過還有些清冷的街道，尹燈突然喚了一聲：“娘子。”
    “哎，怎麼了？”商歌應聲。
    “方才……”尹燈隻這樣道。
    “父親沉冤昭雪，是好事。”商歌低眸，盯著石板路在腳下掠過，隻這樣簡單地道。
    尹燈側過頭，雖看不到她，微微皺了皺眉，“這倒是……可是我不想讓父親再參與這些。我也不想。”
    “那就不要參與。”商歌歎了口氣，“父親戰功赫赫，卻是這樣的下場，雖然為他平冤昭雪，有些後果，卻終究不能挽回。”
    尹燈微微垂首，點了點頭。
    “那就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在菀州城。”尹燈隨意地道，抬腳邁過了門檻。
    “這還需伯父的幫忙。”尹燈隨即低語了一句，不過很快便不想再糾纏於這些事上迷亂心緒，便低首不語。
    商歌應了一聲。
    這一上午，徐楓遣人來了，倒不是請他們過去，而是告知他們消息。
    尹沉已複安內王之名，要重新立塚。
    尹燈皺了皺眉，尹沉葬在了菀州城外的山上，還是徐楓親手立的。不知徐楓會不會將尹沉送回京城去。
    徐楓的田產半數已充了公，剩下的一半也足以用，他倒不擔心。他退隱得早，怕是因為這個，還得以保全身家性命，財產也大半握在自己手裏。
    至於京城中的那位，是不是被花言巧語蒙蔽了……當年他借著尹沉之事，順勢清楚了不少朝野重臣。興許他就是在等這個機會？至於這些所謂的“告密”之人……
    用完即廢。
    尹燈不想去想這些事情，既然已經遠離了盛安京城，那地方的一切就與他再無關係。隻是雖然麵上不說，尹沉的昭雪，他還是高興的。
    至少，不用讓尹沉背著莫須有的罵名苟存於史冊之上。
    尹燈歎了口氣。
    站起身，尹燈摸索著站在了窗戶邊。
    今日雖然沒有雨，卻因這昨日一天一夜的雨而頗覺涼爽。兩人站在窗前，各自心緒紛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