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後，尹燈麵色慘白地倚於門框邊，商歌在房中，心緒散亂地翻弄書卷，偶然抬眼。看了一眼窗外，輕聲提醒道：“夫君，別在那裏站著了。快回房吧，這天氣，似乎是要下雨了。”
    尹燈似乎沒有聽到，他沒有任何動作，雨點卻已打在屋簷之上，輕墜於地，地麵的顏色深了些許，水花濺起，複又墜於尹燈的衣擺之上，鞋麵也有些許暈染的痕跡。
    這場雨有些突然。
    商歌起身去關上窗戶，又將尹燈拉進了房中。雨聲隔絕於房外，屋內人隻聽得雨點叩地之聲沉悶，連帶著心緒也不能輕快。
    “娘子，你可知……”尹燈的手有些冰涼，他握住暖熱的茶杯，似乎正從指尖汲取著熱氣，逆著血脈送抵心房。
    商歌自己倒了杯茶，三飲入腹。她低著眸子，等待尹燈繼續說下去。暖熱的茶水暖了她的身子，她抿唇輕笑，不發一言。
    “你可知我若是失了眼眸會怎麼樣？”尹燈的指尖有些顫抖，卻在深吸一口氣之後趨於平靜。他平靜地問出這一句，卻在最後一個字出口之後便端起茶杯，用熱茶去暖一暖微覺涼意的身軀。
    商歌微怔。
    “我不知。”商歌垂眸，盯著木桌之上顏色深沉的紋路，輕聲回道。
    尹燈似乎早知她的答案，聞言，唇邊竟是暈開些許淺淡的笑意，麵色似乎也紅潤了些許，“還有三年。”
    “什麼？”商歌一怔，“什麼……三年？”
    “壽元。”尹燈似乎有些惜字如金，麵上卻是看不出任何不平靜。
    商歌隻覺得被重重地敲了一記，愣住了，連將要端起的茶杯都從指間滑了下去，使不上半點力氣。幸好尚未拿起，微燙的茶水沒有灑出來，隻是杯中茶水輕輕一晃，幾滴濺在了商歌的手上，她卻毫無察覺。
    “那雙眼睛，不僅是你與那地方連通的……信物？”商歌咬了咬嘴唇，似乎清醒了一些，沉聲問道。
    尹燈隻輕笑著點頭。
    “我能看見商姑娘，也全是因為這雙眸子。”尹燈微微一笑，似乎當時之景仍曆曆在目。
    商歌聽他這樣喚她，麵色有些紅，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擺，已不是湖藍色，而是化歸人身之後，垂於腳邊的象牙白的褶裙。商歌抬眸，卻忽然發覺因為尹燈所說的壽元之事所帶來的悵惘，不經意間少了些許。
    “尹公子。”商歌彎起唇角，笑意抵到眸子深處，輕聲喚道。
    “還是叫夫君好。”尹燈亦輕笑。
    “好。”商歌支著下巴，盯著尹燈有些蒼白的麵色，輕輕喚了一聲，聲音蘊了些笑意，竟是好聽得如雨珠墜地：“夫君。”
    “哎。”尹燈笑得眉梢微彎，“娘子。”
    商歌亦答應了一聲，似乎已忘記了屋外烏雲壓境之沉，她起身打開窗子，水珠落地之聲變得清越，泠泠作響。
    尹燈捧著漸涼的茶杯，已無心去關注窗外的雨。方才微彎的眉毛此刻微微皺著，那幾分笑意已不知去了何處。
    商歌必定是笑著的吧？尹燈垂首，知道商歌伏在窗邊。雨水涼，她莫要涼著了。尹燈心忖。
    尹燈扶著桌子站起身，腳步輕盈地走到窗邊，窗外雨簾散珠，屋內良人相扶而佇。
    “你的眼傷還沒好。”商歌提醒道。
    尹燈卻不在意似的，將商歌輕輕地摟在懷中，商歌隻能站定。
    “眼傷不算什麼。”尹燈一笑，卻還有什麼沒有說出來，隻是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我隻有三年可以這樣擁著你了。尹燈微微垂首，這一句隻在心中掠過。
    商歌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動了動嘴唇，又轉過頭去，隻顧盯著窗外滴下屋簷的雨水，心緒似是沒有，又似乎是紛亂之極。
    “想什麼呢？”商歌倚在尹燈身側，隨意問道。
    尹燈仍微微垂著頭，窗外氤氳的水汽隨風而入窗，似乎沾濕了他用於蒙眼的布條。他往後退了一步，商歌似是沒有準備，踉蹌了一下，險險站穩。
    “娘子……”尹燈連忙擁住商歌，將她整個人抱在懷中，俯首於她耳畔，“對不起，我……”
    尹燈局促地道著歉，有些吞吞吐吐，商歌見他這樣，卻也不生氣了，故作惱道：“小心些！”
    “嗯，我一定小心對娘子。”尹燈將商歌緊緊地擁在懷中。
    商歌的頭埋在尹燈略顯單薄的懷抱中，麵頰上有些微紅，她輕輕推開尹燈，走到窗邊去關了窗戶，將水汽隔絕在了窗外。
    “你的傷還沒好，要小心些才是。”商歌這樣說著，冷不防又墜入了溫暖的懷抱之中。
    “有娘子在，我怕什麼。”尹燈的鼻端縈繞著些許幽微的發上之香，他有些迷醉，說出的話不覺輕了些許，氣息微微吹動商歌的幾縷碎發，耳畔的輕語，些許熱氣，令她不覺紅了耳根。
    尹燈卻看不到商歌這樣的麵容，商歌有些艱難的回頭盯著尹燈，見他輕輕笑著，麵不改色，有些蒼白的俊容被一笑掩去了病態，縱使蒙著眼，也引得商歌目光挪不開半點。
    尹燈終於鬆了手，扶著桌子坐了下來。商歌坐在他對麵，一口一口地抿著有些涼意的茶，似乎醉於方才的繾綣情意之中，之前的憂慮隱於心底，隻會在萬籟俱寂之時被喚醒。
    “夫君，你之前說的……”商歌將一杯茶抿得見了底，尹燈也隻是笑著一語不發，窗外雨勢不減，沉悶的雨聲似乎又透過了緊鎖的門窗，轟然作響於一室之內。
    “是真的。”尹燈接過話來，麵上波瀾不驚，心底亦淡然。他想過怎樣跟商歌開口，不想卻是在這雨天之中，將這有些難以啟齒的消息直接告知了商歌。
    商歌一怔，卻並不是疑惑為何尹燈如此平靜。她站起身，繞過桌子，行至尹燈身旁，“夫君，這三年……”
    她沒有說下去。
    尹燈微微笑道：“我會陪著你。”
    商歌眼眸微抬，“夫君有什麼未了的願嗎？”
    尹燈一頓，夙願？太多了……
    隻是，哪一項都難以實現。
    是以，他頓了頓，啟唇：“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