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燈掙紮著爬到岸邊，他已經穿過了那條河，來到了河的另一邊，這條河在這裏，是死之地的生之河。
    岸邊，尹燈衣服上的水汽升騰，須臾之後，便盡數回到了河水之中。他的衣服已經幹透，除了他正在大口大口的喘氣，他看起來並不像個剛剛擺脫了溺水困境的人。
    那人卻無聲的出現在他身後，麵色並不似尹燈蒼白，定然是通過別的法子回到此地。那人的手中不知什麼時候提上了一盞燈，盈盈的散發著幽暗的光芒，也許在河水中，映出了粼粼一點光。
    尹燈不回頭，隻是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身後的提燈人似乎含著笑，“以及，我為什麼可以去人間？”
    “你想說就說。”尹燈仍然沒有回身，也沒有起身，他覺得身子似乎有些沉重，要深深的陷進地中去。
    “先說說我為什麼能去人間吧。”那人淡淡的開口。
    “你隨意。”尹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將那人將開的口一噎。
    那人似乎有些惱，卻很快恢複了平靜，“看起來你並不想聽我說？算了，讓你知道也好。”
    尹燈不做聲，背對著他聽他一人絮絮的說著話。
    “你都可以去人間，為什麼我不可以？”那人開口，卻是問出了這樣一句。
    “我是轉世。”尹燈的答話仍然十分簡單。
    那人望著手中的燈火，半晌才道：“可是你的靈魂並沒有改變。”
    “我們都可以來往於此。”尹燈接道。
    “你好像很著急？”那人卻不說了，隻反問道。
    尹燈站起來，望著與這死之地格格不入的河水，也不知哪一點粼光落入了他的眼中，或許正是那一點燈火映出的光輝吧。他竟是笑了，道：“是啊，我急。我有娘子相候，你卻是不需要顧忌任何人與我在此閑聊。”
    “都要歸於塵土的。”那人怔了一怔，卻是吐出這樣一句話來。
    “快說。”尹燈催促道。
    “肉身凡體，怎麼去不得人間紅塵？”那人愣了一下，卻也依著尹燈的意思說下去了，“這兩界本就是一界。生是死的邊界，死是生的邊緣。”
    尹燈似乎點了點頭，半晌，他問道：“沒有這盞燈，他們會迷路吧。”
    那人聽得明白，“他們”不正是那些靈魂嗎？隻是他卻不知道尹燈為何要問這個問題。隻是點了點頭，“我沒有把這盞燈帶出去。”
    “它本來就帶不出去。”尹燈終於轉過身來，直勾勾的盯著那盞燈，那燈火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的擺動了一下。
    “它還是與你相連的啊……”那人似乎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那麼，之後的引路人所執之燈，便不會為自己所用了。”
    尹燈的心中升騰起些許不好的預感來，他已經是一介凡人，卻還因著前世的緣故與這裏有所聯係，印著這裏的烙印，這個人這一次叫自己前來，便是要清除自己身上與這裏的聯係吧。
    隻是不知道是什麼值得他們這樣大費周章。
    “那把劍，這盞燈，全都與你有關係。”
    “我知道。”尹燈下意識的望了望自己的左手心，那裏曾經被一把劍劃出了深深的傷痕。
    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誰都不想再說什麼。隻是那人將目光從燈盞上悄然移到了尹燈的雙眼之上。那一片浩瀚的黑暗，無論是誰，看了都會被深深的吸引吧。
    這樣的眼睛，怎麼可以染上世俗的感情呢？
    自己的眼睛，還是很庸俗呢，比不上這一雙在荒蕪中空寂了千萬年的眸子。
    “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身份？”那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將浸在尹燈眼中的思緒收回，開口問道。
    “你若是想說，何須問我。”尹燈似乎懶得抬眼，又是這樣一句話將那人噎了一噎。
    不須他說，尹燈也猜得出他是什麼身份。他再說一次，也不過是確認了罷了。而這確認，卻也不是必要的。
    尹燈的嘴角似乎有些笑容，但是細看，那薄唇卻並沒有向上彎出一抹弧度來，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大約是想起了從前的荒蕪吧。
    “上一次我瞞了你，我就是繼你之後的引路人。”那人似乎是等不住尹燈開口，隻好率先啟了唇。
    尹燈並沒有什麼反應，他早就猜到了這個人的身份。他的話不過是印證了他的猜測。那人再怎樣隱瞞，卻總可以看出些許端倪來。若不是引路人，他為何要時時提著那盞燈？
    “我早知道。”尹燈沉默半晌，還是這樣說道。
    “所以，你該知道我要什麼了。”那引路人又望向了尹燈的眸子，平淡的道。
    尹燈不答話，他似乎正在出神。許久，他抿了抿嘴，勾出一抹嘲諷的笑來，道：“我與這地方的聯係不過是靈魂，你莫不是要我的靈魂吧？那還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不是的……”引路人搖了搖頭，“你怎麼就確定一定是靈魂的聯係呢？”
    尹燈不答話，除了那些夢境，他沒有別的辦法了解這片荒原。也許他並沒有資格輕蔑不屑若此，縱使他前世如何厲害，今生的他也不過是一介凡人，有何能力掌這幽冥之力？
    “靈魂怎樣也不會改變，無論上一世什麼，總不會影響了靈魂的純粹。”引路人歎了口氣，解釋道。
    如此說來，自己與這地方的聯係便不是靈魂了？尹燈藏在袖子裏的手微微握了握，事情竟有些撲朔迷離了。
    “你是怎麼知道這裏的？”那人忽然問道。
    “夢境之中。”尹燈抬頭，對上那人的眸子。“我看見的。”
    “那你是怎麼認識你的娘子的？”那人又問道。
    “我看見了她的靈魂。”尹燈怔了一怔，若是將這一切都連起來，那——
    “你的眼睛。”引路人的嘴角似乎是冷笑，又似乎沒有任何痕跡，“它就是這裏烙刻在你身上的印記。”
    “所以，所有的聯係，都是因為我的眼睛？”尹燈用手擋住眼睛，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你該知道我找你是為什麼了吧……”
    “既然轉世了，為何還要與這裏糾纏呢？”
    “所以，交出來吧……”
    引路人的笑，帶著幽冥之地特有的冰冷，入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