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燈再次醒來時，懷中的商歌早已不知去向，耳邊的水流聲依舊，隻是鼻端下少了那一抹香。尹燈猛地睜開雙眼，撐起身子來，便發現自己早已不在菀州城外。
    “醒了？”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尹燈抬眼，便見那人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眼裏是無邊的空寂，比上一次見他的時候，似乎更空曠了些。
    “娘子……商姑娘呢？”尹燈戒備的盯著他，然而那人卻湊近了來瞧他。
    “這許久不見，你們都已成親了。”那人早已沒有了當初在荒原之上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在那片荒原之上呆久了之後的冰冷。
    “是。”尹燈一挑眉，“我娘子呢？”
    “這麼記掛她作甚？”那人反問道，“不看看你現在的處境？”
    尹燈一怔，是啊，他如何抗衡得過麵前這人？環視一圈後，尹燈隻覺的這個地方有些熟悉，便低聲道：“這裏不是菀州城外……這是哪？”
    “你來過的地方，你不記得了？”那人挑了挑眉，“你記性還真是差呢。”
    尹燈再次向周圍望去，眉頭一跳，才發現哪裏有些不對。他將周圍景物盡收眼底，才低眸道：“河郡之路……你為何帶我來這裏？”
    “河郡已過，你應該知道你要去哪裏了吧。”那人輕輕的繞到他麵前，伸出纖白得有些像女子的手指，勾起尹燈的下巴，叫他抬頭望著自己，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卻都被彼此眼中的荒蕪吸引。
    “你的眼睛，還真是美麗呢……”那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向上翹，牽出些微笑容來。
    他抽回手，又道：“不枉我費這麼大力氣找到你。”
    “你為什麼能來人間？”尹燈已經有些憤怒了，“那個約定，我並沒有違反，是你不守約！”
    “哪有什麼約定。”那人的眸子中罕見的暈上一抹輕蔑與不屑，“在絕對的力量麵前，談什麼約定呢？”
    “小人！”尹燈咬牙切齒。
    “哦，我沒有不守約定。”那人轉身，衣擺劃出一道弧線來，“那約定是叫你不要再來此，並沒有讓我做什麼。”
    尹燈一愣，想起他上一次來荒原時他們之間的約定，那人執燈送行，卻隻字未提不會再來人間擾他。想著，尹燈輕輕地歎了口氣，“你找我來這裏，到底要幹什麼？”
    “你想想。”那人隻是淺淺的抿了抿唇。
    “你不說，我便走了。”尹燈說著，站起身來便要走。
    “你走去哪裏？”那人並不追來，隻是在他身後淡淡的發問。
    尹燈還未來得及答話，便覺得周身徹骨的冰冷，身體中的血液似乎都要結成了冰。他便凝固在了最後一個姿勢，遙遙的望著離他並不遠的出路，腳下卻邁不出一步。
    “冷嗎？”那人這才施然行來，繞著尹燈轉了一圈，似乎覺得很是有趣。
    尹燈答不出話，隻覺得越來越困倦，精神似乎隨時都會遊離出身體之外。隻是他動不了，漸漸的有些看不清楚周圍，似乎耳邊也聽不見什麼了，那人的說話聲就像風所裹挾的輕語，倏忽便不見了。
    忽然，尹燈隻覺得周身一暖，便再也撐不住了，身子一歪，重重的栽在了地上，眼睛也再也睜不開了。
    沒關係，管他呢……就這麼睡去吧。尹燈似乎覺得忽然一下身體便很輕鬆了，就這麼由他去吧，再也抓不住什麼……
    “好像有點過分了。”那人看尹燈這般模樣，自言自語道。
    幽深黑暗的幽冥，那裏的寒冷，怎是尹燈這樣的凡人能夠抵抗得了的？那人最初也隻是想要告訴尹燈，在這裏他就像螞蟻一樣弱小。
    那人歎了口氣，蹲在尹燈身側，指尖觸到他的皮膚，卻發覺那是已死之人的冰涼。那人一挑眉，這便不好了，若是他死了，那便沒有任何價值了，他想要的，也會同麵前這個凡人一並死去。
    那人走到河邊，這河郡之後的河流，雖說不像那片荒原之上有那般生氣，大約也能救回麵前這個人了。
    那人掬了一捧河水，盡數傾泄在尹燈的臉上，等了一會，才看到尹燈微微睜開了眸子。
    “你剛才做了什麼？”尹燈一睜眼便立刻清醒了，戒備的盯著麵前的人。
    “我救了你啊。”那人低眸，正好對上尹燈的眼睛。
    “那應該是幽冥之氣吧。”尹燈不想再與他糾纏，便岔開了話題。
    “是。”那人微微有些訝異的挑眉，“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說吧。”尹燈隔了許久才幽幽的啟唇，“你找我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這麼急切的想知道？”那人站起身，背朝著尹燈，盯著安靜的河水，聲音染上了些許冰冷。
    “死或者生。”尹登高盤腿坐在地上，“而已。”
    “不記掛你的娘子了？”那人卻話鋒一轉，笑問道。
    尹燈不答話，隻是揉了揉眼睛，手背上卻一片濕潤。
    “已不打算回去。”尹燈閉目歎了口氣。
    “想要叫背叛你的人付出代價嗎？”那人將手背在身後，抬頭望著天，那裏也許有什麼人正在看著。
    “沒人背叛過我。”尹燈一怔，卻很快脫口而出。
    那人轉過身來，嘴角上殘餘著一抹有些殘忍的笑意，卻是去扶尹燈。尹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整個人壓在那人身上，方才從死地回轉過來，怎麼會這麼快便恢複呢？
    隻是……
    那人淺淺的一笑，手上一用力，便將尹燈甩進了河中。
    尹燈還沒站穩，便被猛力一推，他們站的地方離河水本就不遠，這樣一推，他便一頭栽進了河水中。仍然是周身冰冷，卻沒有剛才那麼難受了。
    尹燈無法呼吸，他在河水中不斷的下沉，他沒有掙紮，他知道，掙紮沒什麼用。於是尹燈閉上眼睛，也許，他的時間加快了流逝。
    “嘖，這麼簡單。”那人站在岸邊拍了拍手，望著河麵上漸漸平複下來的波紋，斂去了所有情緒。
    尹燈不好受。溺水的人怎麼會好受呢？
    漸漸聽不到了，漸漸什麼也感受不到了。沒關係，就這樣去吧。
    隻是他有些無奈，被那人往死地送了兩次，卻沒有半點反抗的辦法。
    由他去，自己不過是個凡人。
    歸河歸河，從河而歸。
    河岸上的人靜默的立著。
    倏忽，便消失在了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