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燈開口問他：“你大概是這裏的冤魂吧？”
    那人稍有些驚異尹燈能夠看到他，他試著問道：“你能聽見嗎？”
    “能啊。”尹燈將方才的心痛暫時收斂，與他說起了話。
    “我能帶你出去。”那人虛幻的臉上浮起一抹怨恨，卻須臾消失不見，“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去哪？”
    “好。”尹燈點頭。
    很巧，尹燈所在的牢房，曾有這個人挖出的暗道，他剛扒開壓著洞口的幹草，便聽見獄卒的聲音：“幹什麼呢？過來過來，吃點啊。”說罷，獄卒扔下一碗餿飯，便離開了。
    尹燈並沒有過去，而是小心翼翼的揭開方才慌亂之中蓋在洞口上的墊子。那人先鑽了進去：“放心吧，這次沒人，快跟上來。”
    暗道很窄，那人和尹燈一前一後走在暗道中，尹燈方道：“你該去的地方，是地府。”
    “我知道。”那人點頭，“我想問你的是，哪裏是去地府的路。”
    “不知道，但是那裏有引路人的燈。”夢境清晰地映在腦海中，尹燈不自覺地便說出了口。
    “多謝你。”說著，很快到了出口。這監牢建在河邊望燈台的對岸，他們鑽出來，站在一片密林中，遠遠望著空無一人的望燈台，因為一麵城牆，被孤立在外麵，日夜在水流聲中矗立。
    尹燈沒有看到商歌，大概，她已經走了。
    他到底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
    那個人已經走了，他沿著河岸走了。
    這條河，隔開了繁華與寂靜。隔開了望燈台與密林，隔開了商歌與尹燈。
    徐衍應該知道了那聖旨吧，畢竟是正朝廷風氣，怎能不讓眾官員知道？那，徐衍應該告訴她了吧。
    禁軍的火把照亮了街道，尹燈僅能聽見城中的腳步聲，大概是發現他這個欽犯逃出了大牢，便來追捕他吧？此刻城中，定然滿街都是他的畫像。
    他不能走，他想要救他的父親。
    然而天牢並不是普通牢獄，防衛森嚴，況且，他根本進不得城去。
    這麵城門忽然打開，顯然禁軍已經料到他會躲在林中。尹燈隻得在林間逃竄，然而他看不見，僅憑多年練就的耳力認路，時常會撞到樹上，他聽得真切，禁軍已經衝進了樹林，而他，已經撞得渾身酸痛。
    尹燈咬牙，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他低頭喘了口氣，抬頭便看見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急急的停住腳步，尹燈連忙道：“這位……姑娘，可、可否帶在下出去？我看不見。”
    “好。”聲音很熟悉，然而他看不見她的正臉。
    跟著森林中偶遇的靈魂，尹燈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足夠隱蔽的山洞，那人方轉過來，“你沒事吧？”
    “商姑娘……”尹燈猛烈的咳嗽幾聲，隻覺口幹舌燥，“衍哥哥都告訴你了吧。”
    “我看到告示，趁著城門沒關出來找你。”商歌替尹燈整理著淩亂的衣衫，“怎麼回事？”
    “清理重臣罷了。我父親在天牢中，三日後淩遲。”尹燈捂住眼睛，攔住將要流下的淚。
    “昏庸。”商歌甩出這個詞，目光漸漸冷起來。
    尹燈終是不能抑製，眼淚肆意的流淌，“我父親，他有什麼錯？邊疆叛亂，徐衍已經告訴我，是有人從中作梗！我是不是太弱……”
    “你應該離開這裏。”商歌知道她應該先冷靜下來，道。
    尹燈默然，他看不見。
    山洞裏，很冷。因為怕追兵，他們不敢生火。兩人誰都沒有睡覺，在這樣難言的沉默中，捱過了一晚。
    禁軍在樹林中搜查無果，暫時退回了城中，隻是沿河都有人把守，尹燈根本出不得密林。
    而且，京城已經把通緝令發到各地了吧？他出現，即是必死。
    天色仍黑，尹燈不顧商歌勸阻，一路跌撞來到了河岸邊，他雖看不見，攀上一棵樹還是不成問題。他站在樹上，不敢挪動步子，隻靜靜的站著，聽著水流聲，遙望著河流下遊。
    縱使，什麼都看不見。
    不——也許他看見了什麼。
    那邊，是那一片荒原嗎？這條河即將流向什麼地方呢？在這條河下遊，為什麼會有夢裏的荒原？
    人影憧憧。
    他長久的站在有茂密枝葉遮擋的樹上，盡力看清天邊，那一片荒蕪。
    也許那就是他該去的地方？
    尹燈不覺挪動了步子，然而伸出去是空的。他不覺打了個冷顫，收回步子，爬下了樹。
    這條河，在中元節之時，載著河燈去了哪裏？
    載著人們對於另一世界的人的祈望祝福，流向了哪裏？
    耳邊是河水的聲音，眼前，是孤寂的荒原。
    “商姑娘，你……看見了嗎？”尹燈迷離的遙望著遠方，隨著天色漸亮，那荒原，倏地消失不見。
    “沒有。”商歌一直與尹燈所望的地方一樣，然而她所見的，唯有一條河罷了。
    像她這樣看不透紅塵的，怎麼會看見呢？商歌唯有自嘲。
    天邊泛起魚肚白，尹燈的眼前徹底成為了黑暗。然而現實與夢境交錯的時候，那樣的光芒，他不會忘記。
    商歌拽著尹燈走進密林，然而她很快就發覺，困於密林之中亦是必死。尹燈看不見，自然找不到食物，而她，不過一個女子，又怎能承擔得起，在密林之中生存所需的食物？
    “商姑娘，在下……在下想求你一件事。”尹燈倚靠在一棵樹上，閉起眼眸，“我想進城。”
    “送你父親？”
    “對。”尹燈咬牙。
    商歌沉默，終是答應了他。
    “若是被發現，是在下的事，與姑娘無關。”
    商歌在他臉上抹了些泥，卻也並無別的辦法可行，城門打開，兩人隨著人流，緩緩擁進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