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八號樓和六號樓離的很近，穿過三樓的連接走廊，進入八號樓之後，樓道都顯得空曠不少。梁景走進病房的時候，病床上的老人醒著，護士正給他換吊瓶。癌症帶來的長期的疼痛折磨著他，不論是在熟睡中還是蘇醒時，疼痛如影隨形。東方六韋望著梁景，朝著年輕人微微點了點頭。Amanda上午來過，很快就走了，他們從來不會隱瞞家人的受傷情況，因此老人已經知道東方淮的事情。梁景其人東方六韋並沒有在醒來的時候見過他，但他卻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年輕人。
    “梁景，是嗎？”
    梁景有些拘束地在他身邊坐下，護士見年輕人坐下，像是有事要談，換完藥之後便離開了。
    “叔叔好。”東方六韋上下打量著他，嘴角有些困難的略微扯了扯，給了他一個寬慰的笑：“別這麼拘謹。你，和小淮一樣，叫我舅舅吧。”
    他說話已經有些吃力了，梁景幾乎可以聽到老人聲帶的顫抖：“嗯。舅舅。”
    “小曼，和我說了。真好……我，下去以後，也好和他媽，有個交代了。”
    梁景有些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涕：“……舅舅，看得挺開。”不管怎麼說，他可不覺得侄子被男人拐走了也能算是“一個交代”。
    東方六韋望著他：“沒病、沒傷、沒死。有家、有事業、有人陪。做殺手，混成這樣，很好很好了。”
    幾乎算是孤獨一生的老人望著天花板，午後的和煦的風從窗外吹進來，風搖動枝葉，窗外高大的法國梧桐葉發出“沙沙”響聲。
    “可惜，小曼還沒找到人。”老人歎了口氣，又轉頭看向梁景，“小曼說，你們養了一個女兒，叫做Olive？記得帶來給我看看。想過中文叫什麼名字了嗎？”
    “我……還沒想。不過我哥哥已經有孩子了。所以這個女兒，我想她姓東方。”聽見他的話，老人皺了皺眉：“這對你不公平。”
    “很公平。但是還沒想好叫什麼。舅舅有什麼建議嗎？”
    老人家合上了眼，似乎在回憶什麼：“鳳秀懷著小淮的時候，就和我說過……不論男女，都取‘淮’字，因為，那是我們的故鄉。”
    “……東方淮，籍貫上寫的是浙江。”
    “嗯。他父親是浙江人。”東方六韋緩緩道，“不如，也依鳳秀的，小淮的孩子，取‘蘇’字吧。”
    “東方蘇……？很好聽。”東方六韋便不再說話，他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你去陪小淮吧。”
    梁景望著老人瘦削的麵容，他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耗盡氣力。在年輕人轉身走出病房的時候，病床上的老人仿佛鬆下一口氣。
    梁景回到東方淮床邊。男人看出自己的戀人情緒並不大高：“舅舅和你說什麼了？”
    梁景雙手合十，手肘撐在床沿：“你舅舅給Olive取了名字。叫做東方蘇。”
    “為什麼姓東方？”
    “我決定的。”梁景挑眉，“你有什麼反對意見嗎？”
    東方淮無奈：“為什麼不姓梁呢？”
    “……”梁景別過頭，“反對無效。我說姓東方就是姓東方。”東方淮把手抬起來，輕輕撫摸著男人的眉角：“好。聽你的，東方蘇。”
    梁景有些別扭的轉過頭去看他，半晌，他開口：“你舅舅，會不會怪我阻止你給你媽媽複仇？”
    “不會的——因為他一開始也阻止過我。”
    梁景看來有些驚訝。
    “我殺的人夠多了。我以前不信命，不信報應，也不怕命不怕報應。”東方淮望著他的眼睛，“因為我沒有什麼害怕失去的。性命？我從來沒有把這個當做一回事。家人？舅舅和Amanda從我小的時候起就告訴過我他們隨時有可能死亡。而我媽早就已經被人殺了。所以我沒什麼好怕的。一直到遇上你。梁景，你說過，沒有得到的就不會害怕失去。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很害怕失去你。”
    東方淮很少一口氣說那麼多的話，而難得說那麼多的話，梁景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他才好。東方淮握著他的手：“你過得生活，和我完全不一樣。你讓我看見另一個世界其實也並不一定就會排斥我。梁景，我們兩個，重新來過吧？”
    有的時候人和人交往就是那麼的奇怪。可以在沒有一點點了解的情況下就能無條件信任，然後一而再再而三陷進去。好像對方就是有那麼一種神奇魔力，能夠把你從某一個點上喚醒，不費吹灰之力改變你。如果說這場感情的開始是一場攻占，那麼到了這一步，兩個人都紛紛選擇了優雅而貼心的退讓。在更為成熟的平麵上通過互相的撫慰、退步讓兩個人的關係更加穩定。
    “東方淮，古者語，寡言者長情，原來是真的。”
    臨近了傍晚的時候，安沁發來消息，瞿淺已脫離危險，目前已經轉入普通病房。梁景回家休息，Olive被梁辰帶回家了。下午和東方淮討論過之後，東方淮還是建議他這段時間休息，把女兒帶在身邊養。擰不過另一個爸爸，在自己哥哥的幫助下，小梁警官結束了折磨人的長期任務，開始了他的奶爸生涯。
    “不要讓她咬電子產品。別讓她咬你的手指頭。還有，看住她，別讓她把自己的腳往嘴裏送！”梁辰弄好蘋果泥從廚房走過來看到沙發上的一大一小，不免驚呼，上前攔住弟弟，“你在幹什麼？別慫恿她吃自己的腳趾頭！”
    梁景笑眯眯的摟著Olive坐到一旁：“知道了知道了。”而Olive還是在那“咯咯咯”的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舅舅在緊張什麼。搖搖晃晃站起來，手抓著梁景的臉：“Dad——抱——！抱抱！”
    帶Olive去醫院是最頭疼的一件事。小丫頭已經學會走了，隻要一不留神，天知道她跑到哪裏去了。好在帶著Olive去過幾次，樓層裏的醫護人員都認識了這個小不點。巧克力色的小寶貝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就攫住了那些護士阿姨的小心髒。梁景陪著東方淮的時候，Olive就算自己跌跌撞撞跑出去，不一會也會被護士阿姨們帶回來。
    也帶著她去看東方六韋。老人家躺在病床上，Olive被梁景抱在懷裏：“小蘇，叫舅公，舅——公——”
    “咻——空——”
    “舅——公——”
    “咻——空——”
    東方六韋心情也隨著東方家這個新成員的到來好了很多。Amanda處理完公務每天都會過來陪老人。看著東方六韋已經有些疲憊，梁景便抱著Olive起身離開。走出病房時，身後Amanda也跟了過來。兩人在窗邊停下，五月的天，醫院外街道上的瓊花也開了。Olive歪著小腦袋伸手不斷地在玻璃上拍來拍去。
    “舅舅……還有多久？”
    Amanda摸了摸Olive的頭，她望了眼窗外，歎了口氣：“這個月吧。最遲，這個月月底。”
    梁景有些別過了頭。Amanda繼續說道：“小淮還有三天就能拆線了吧。後麵幾天就讓他來照顧吧，陪一天是一天了。墓地已經選好了，就在我姑姑旁邊。”
    “那個，我能問一句嗎？”看Amanda看著他，梁景開口，“為什麼從來沒有聽你們提起過東方淮的父親？”
    “那個男人很早就死了。他是爸爸和姑姑剛到G市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家夥，做情報生意的。”
    “仇殺？”
    “不，生病。他一直以來身體都不好。我六七歲的時候走的。”
    “……你認識？”
    “有些複雜的往事。”說到這裏，Amanda頓了頓，聳了聳肩然後又道，“反正是過去的事了。他死前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當然，你要查是查不到的。他叫蘇潤。那個時候死在G市的人，大多數連塊墓地都沒有，我姑姑還算幸運。”
    “聽起來的確有些複雜。”
    “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死後，我爸爸很少提到，更別說和小淮講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還有一件事我也很奇怪，”梁景拉住身子不斷向前撲的小丫頭，“到底為什麼，東方淮會在去年十月開始殺南北兩派人？”
    “其實不是十月，是四月。隻不過死的人都無關緊要，你們警方忽略了而已。”Amanda談及此事，有些漫不經心的望著窗外草木，指尖在玻璃上輕點，“有相關消息了，自然就動手了。”
    “時間挑選太微妙了，這在我看來，東方淮就像是誰專門安插進來破壞地下世界平衡的棋子。”梁景的表情卻難得嚴肅了起來，“他就像是推動多米諾骨牌的拿一根手指。從他殺第一個人開始，那一個局就像是一個雪球，越滾越大，影響越來越廣。”
    “選擇東方淮的人是戚銳，你們警方的步步緊逼讓他緊張了。”Amanda手漸漸握攏，“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麼。小淮不是推動多米諾骨牌的人，他才是第一張多米諾骨牌。但是戚銳知道的信息太狹窄了。他隻看見了多米諾其中一條路線，卻忘了，東方淮背後還有我。而我屬於第三方勢力。”
    女人又望向梁景：“我們又都沒有意料到另一件事，事態在發展之後——他又認識了你。第四方勢力。梁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表弟有一天會和一個警察在一起。而且這個警察的職務還不簡單。”
    “……好吧。另外，我比較關心東方淮退休以後的安全。”
    “你放心，他的身份幹幹淨淨。”Amanda回答，“道上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退休以後的生活的。等他出院，舅舅的事情結束，我老板打算請他去下屬的傭兵公司做教官。這個你沒意見吧？”
    “暫時沒意見……如果東方淮願意。”
    “工資高，工作輕鬆，節假日多，你要有興趣也可以來啊。”Amanda拍拍他的肩，“比當警察可是輕鬆多了呢。”
    Olive乘著這個機會抓住了Amanda手腕上的手鏈，笑著吐字：“Beaut……Papa”
    “你別慫恿我，我很愛我自己的工作的。”梁景做了個鬼臉，伸手要把Olive的手鬆開，“蘇蘇別拿Aunt的東西，乖啊，鬆手。”
    “小蘇喜歡嗎？小蘇喜歡，Aunt送你好不好？”Amanda笑著將手鏈搭扣解開，銀色手鏈被Olive握在手裏。梁景實在無奈，隻好道：“蘇蘇，跟Aunt說Thank  you。”
    “kou……Than——Kou……”小丫頭的吐字實在是叫人捧腹，Olive自己也意識到，最後放棄語言，索性身子往前一衝，看Amanda接住了自己，直接在女人的臉上“吧唧——”一口，親了女人半張臉口水。
    “Aunt~”小丫頭親完被梁景抱回來，在爸爸懷裏繼續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