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東方淮看了眼後視鏡裏那輛緊跟著的車，打了個方向盤。後座上坐著的家夥被注射了針劑，陷入昏迷。甩掉跟著的家夥，沿小路抄近道將車開到行龍碼頭。風越來越大，海麵上掀起一陣陣的浪潮。海港裏停滿了船隻，很少能看見人走動。這裏的碼頭地理位置很尷尬，和幾個市鎮位置都不近，不如另外的幾個碼頭來得方便，因此幾個地下世界的幫派都沒有染指這裏，久而久之，行龍碼頭就成了各個幫派解決問題的場所。
    東方淮把車停下，打開後座車門，拿針劑推進男人的手臂上的靜脈。宋和偉掙紮一般睜開了眼，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支黑魆魆的槍口。
    “下車，王廣偉先生。”
    宋和偉身體下意識向後退縮：“你、你是誰？”
    “……我姓東方。耳熟嗎？”
    “東方……東方……你是東方鳳秀什麼人？”
    “下車吧，我帶您去個隱蔽點的地方敘敘舊。”
    將男人強行拉下車來，一個擒拿將他雙手後綁，槍口抵在男人的後腰上，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集裝箱之間的縫隙中。宋和偉腳步踉蹌，額上漸漸有冷汗滲出。天邊幾道悶雷炸響，一前一後的腳步聲像是踩在了男人的心髒上。一些記憶重新湧進男人腦中，他當然知道東方家盡出一些什麼樣的瘋子。一個靠著殺人傳承家業的家族，能有什麼正常人。
    幾乎是走到了中央東方淮才停了下來。天越來越暗，烏雲密布，隱晦的天仿佛隨時會落下雨點。
    “王先生，蘇梅應該告訴過你，東方鳳秀，有個兒子。”東方淮先在男人的膝蓋開了一槍，看著他跪了下去，“二十年前，你和唐大東、蘇梅持槍闖進我媽的秘密居所，領路的是蘇梅，你和唐大東，一人在我媽胸前開了一槍。是這樣嗎？”
    他又往男人另一隻膝蓋上開了一槍。
    宋和偉撐著地麵，臉已煞白：“東方、東方，我們也是接單辦事，大家做這一行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秦方是給你們下單的人。不就是怕事情敗露嗎？”
    “……你知道秦方？”他似乎忽然反應過來，“秦方是你殺的？！”
    東方淮望著他：“是。當年一共有四個人，那個狙擊手到底是誰？”
    “狙擊手？什麼狙擊手——蘇梅聯絡的我。每個人都帶著麵具，我根本不知道原來還有個男人叫唐大東！我對此一無所知。”
    槍對準了男人的眉心。
    “再給你一次機會，回憶一下當年。”東方淮臉上不帶任何表情，“死，或者告訴我可以用的信息。”
    又一道驚雷響起。雨水終於落了下來，打在地麵上，宋和偉膝上的槍傷被雨水浸潤，血混著雨水流淌開去。
    “好，你等等……你等等……”男人的嘴唇不住的顫抖，這個從街頭混混殺人流氓一路走上來的男人終於又一次被恐懼攫住了心髒。雨水打在兩個人身上，被打濕的灰色頭發貼在了男人的麵頰上。
    “有……我想起來，”宋和偉顫巍巍伸出手，“蘇梅，蘇梅在結束後給一個女人打過電話。他叫那個女人魏姐。”
    東方淮緩緩將槍放下，當他重新抬起槍準備一槍解決掉這個渣滓的時候，有人從身後一把將他撲倒，槍口向上打空，裝了消音器的勃朗寧被另一個突然出現的家夥一拳打到一邊，即遠離東方淮，也遠離宋和偉。
    “東方淮，住手吧。”
    梁景重重的壓在東方淮的身上，他渾身濕透，水順著發絲滴答落下。東方淮眼神暗下：“梁景，別攔著我。”他重新伸出手要解開梁景的束縛，卻又被他一拳壓製了下來：“你會死的知道嗎！”
    “我沒想過要回頭。”
    兩人互有顧忌，卻也招招狠戾，濺起的雨水打在身上，然而兩人都沒有停下。他們可以親密宛若前世情人，然而在真正對立的時刻，卻都各自站在了鮮明的陣營裏。雨點越來越密，雨聲幾乎蓋住了周圍的聲音。東方淮忽然將梁景的身體往一旁扯過，兩人剛剛所在之處是一個明顯彈孔。這一槍幾乎用盡了宋和偉全部力氣，落空後頹然倒在地上。他周圍的鮮血越流越多，男人的臉色也幾近蒼白。梁景一腳將槍踹飛轉身後，猛然發現同一時刻集裝箱之上出現槍口。幾乎是遵循身體本能，大腦高速運轉之後在那一刻做出的決定驅使梁景轉身將東方淮撲到了地上。
    趴在東方淮身上的男人發出一聲悶哼。緊接著又是兩聲緊促槍響，兩個健碩的男人從集裝箱上跌落下來。帥槐南從上麵迅速爬下，耳上帶著藍牙聯絡儀：“北派人已經解決。外圍實施抓捕。我去幫梁景。”
    然而等他靠近之後，雨中隻有宋和偉狼狽的倒在地上，不遠處有一小灘血跡，東方淮與梁景早已不見蹤影。
    帥槐南低聲咒罵了一句，上前給宋和偉戴上了手銬。
    東方淮背著梁景快速在這些集裝箱之間穿梭，警笛聲透過密密麻麻地雨簾傳入耳中。梁景趴在他背上呼吸漸漸變粗。一伸手，就能摸到他背上粘膩。血腥味一陣陣侵入兩人鼻腔，東方淮按下耳中聯絡器：“姐，開船到東4位置。”
    “1分鍾。速度，有條子。”
    梁景趴在他背上，好像還是那天在家裏一樣，他攬著他的肩膀，嘴唇蹭著男人的後頸，然而不過幾天，兩人竟然會如此相遇於雨中，互相大打出手，甚至為著對方強挨一槍。有些可笑，梁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還能蠢成這樣。
    “東方……”
    “東方……”
    東方淮聽見身上的人在喊他。低聲應了。梁景在他背上低低笑了起來。
    “東方淮，你聽好了……你要生，我陪你生。你要死，我陪你死。我壓上一輩子，信你一次，陪你一次，不要讓我失望。”
    “上船，我把子彈給你取出來。”
    “答應我，東方淮。住手吧。”
    “……”雨密密麻麻，砸在身上、臉上，冷而生疼。梁景緊緊箍住他肩膀的雙手似乎用盡全力，東方淮長久的沉默讓他感到不安，不知所措之下梁景除了聽著他的呼吸別無他法。眼前已出現碼頭，碼頭處停著一艘老舊的捕魚船，船身上滿是鐵鏽與水草。東方淮背著他踏上甲板，將他抱入船艙。艙內很幹淨，幹燥暖和，與外麵所見完全不同。Amanda穿著淺灰色大衣坐在裏麵，手邊是已經準備好的醫療箱。東方淮把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他看著梁景的眼睛，一字一頓鄭重其事的告訴他。
    “好，我答應你。”
    梁景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來，抬頭看見了Amanda，還略微一愣。女人倒是已有準備，先行介紹：“東方淮是我堂弟。我本名叫東方曼。”
    “……繞了一圈，居然還是認識的？”梁景一副沒想到的表情，他脫掉濕漉漉的上衣，脫最裏麵的襯衫時，牽動背部的傷口，一陣抽痛。東方淮在一旁換衣服，也不避諱。Amanda帶橡膠手套準備開工：“來的時候沒準備麻藥，你忍著點。”
    “沒事，以前出任務不帶麻藥的時候多了去了。你速度快點。”
    Amanda幫他清洗傷口，消毒：“速度你別擔心，老殺手，你信我啊。”
    “我……嘶——啊，靠！”
    伴隨旁邊的鐵盤裏“叮玲”一聲，Amanda利落的插針縫合，前後時間加起來不到十分鍾，這漂亮手法和安沁大姐有的一拚。梁景齜了牙抽了口冷氣：“大姐，我跟你沒仇吧？你手輕點可不可以？”
    “梁景，我隻有這麼一個弟弟，要對他負責啊。”
    Amanda脫下橡膠手套拍了拍他的肩，一直安靜的坐在一旁的東方淮挑眉。梁景翻了個白眼：“誰給誰負責？你弟弟要對我負責好嗎？老子為他挨的槍子。”
    “東方淮一直都皮糙肉厚的，你為他挨什麼槍子啊？”Amanda一副不拿自己表弟當人看的模樣，梁景是徹底頹了：“……你這當姐姐的，太不走心了啊。”又看了眼東方淮，他頂了塊深藍色的毛巾坐在那無奈地望著自己姐姐，倒也沒說話反駁。看著這對姐弟，梁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伸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和安沁聯絡。
    “喂，安姐。”
    “臭小子你死哪去了？”
    女人在那頭火氣不小，梁景答道：“中了發子彈，呃……子彈已經取出來了。”
    “和誰在一起呢？”
    “……東方淮。”
    那邊安沁長歎一口氣：“我說什麼來著？直覺告訴我東方淮下一個殺的肯定是宋和偉，你還不信。行了，這次給你記功，也算是攔住那家夥再截胡了。你OK吧？什麼能回來？”
    “過會兒吧，等雨小點我就回來。人抓住了嗎？”
    “抓到了。對了，帥槐南帶回來的證據裏麵，除了宋和偉的，有一大部分是許思敏的。”
    “……都是大魚啊。”他望向東方淮，剛剛的談話他也聽見了，這也是為什麼他借自己受傷為由一定要東方淮停下複仇的步伐，這兩個人不能死。他們死了，線索就全都斷了。東方淮的耳朵很好，像電話這種聯絡工具，電話那頭說的話，他基本都能聽見。因此當梁景朝他看來的時候，男人摸了摸鼻子別過頭去。安沁又道：“你修養兩天吧。這幾天交給猴子忙就行。養好傷回來繼續查案。對了，陳隊讓你去醫生那裏報個到。”
    “哦，知道了。”
    “想辦法，把你家那個殺人機器關掉。太鬧心了。”
    “啊，知道知道。”
    掛掉電話，梁景看向東方淮：“喂，殺人機器，你答應我的哦，該關機了。”
    那個沉默的男人點了點頭：“嗯。”
    一旁補妝的女人插進話來：“小淮啊，我爸呢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你既然找到伴了，明天就帶去給他看看吧。也算讓他老人家走的安心些。”
    東方淮還是那樣悶生生點頭：“嗯。”
    “你爸爸……他那個叫東方六韋的監護人？”
    Amanda合上粉餅，點了點頭：“對啊。梁景，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正好，明天呢，去看看我爸，這家夥過兩天要飛菲律賓。”
    梁景轉頭看男人：“你去菲律賓幹嘛？”
    東方淮回答他：“最後一單單子。”
    “完成了以後，這家夥為了你，是徹底退隱了。”
    梁景看他，男人似乎尷尬似得眨眼避開他的目光。
    “你……以後就真的不幹這個了？”梁景一開始讓他答應隻不過是希望他不要再因為為母複仇被牽扯的越來越深，卻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退讓那麼多。東方淮一到尷尬時分就會下意識去摸鼻子：“那天……你問我有沒有未來打算。至少，先有個正常的工作吧。”
    Amanda在一旁看著這兩個人笑了，她望著梁景：“梁景，可別覺得我弟弟真沒把你放心上。行了，我差不多該回去上班了。你們兩個，坐我的車回市區吧？”
    梁景眨了眨眼，似乎還在消化剛剛的消息，他肩上纏著繃帶，東方淮拿了櫃子裏備好的幹淨衣服給他，幫他穿上。梁景睜著笑眼看著男人低下頭替他扣上扣子，忽然抱住他在他麵頰上親了一口：“東方淮，老子這一槍算是沒白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