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一旦落起了雨，便黑得快。東方淮跟著梁景走進電梯，想來他今天也不打算回自己哪裏。本著對方是為自己受的槍傷，東方淮主動擔起照顧人的工作。電梯門打開，樓道燈聽到腳步聲後響起。從生死邊緣脫離出來，連雨水敲打的聲音都變得悅耳起來。樓道邊的通風窄窗被人關上了，劣質的白色牆灰仍沒有逃脫厄運，被雨水打濕後落了一地。梁景的左手不方便動彈，右手懶得動彈，東方淮隻好無奈地蹲下身去，將鑰匙從門口地毯下拿出來。兩人一前一後沉默進屋，梁景伸手點亮了燈，東方淮換好拖鞋之後便徑自走向冰箱。他把昨天的剩菜拿到灶台上，從櫃子裏拿出一桶麵條，準備做夜宵。
    梁景趿拉著拖鞋走進來，拉開冰箱拿出個蘋果，也不記得洗就打算往嘴裏塞。旁邊伸過一隻手，把他快塞進嘴的蘋果拿過去放在洗手池下衝洗，握著水果刀把皮削去才遞還給他。
    “削蘋果不斷皮？好技術。”梁景笑眯眯接過對方削好的蘋果，剛咬一口，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拿出手機，是一個陌生電話。
    “喂？”啃著蘋果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聲音很嘈雜，對方開口說話之後給，語句也是經過變聲處理的。
    “梁警官是嗎？”
    “唔，係唔啊。”
    “梁警官，可以五分鍾之後到你家樓下十字路口人民銀行前見一麵嗎？”
    “你誰啊？”梁景微皺眉，對於這種莫名其妙還加上層層密碼的電話，他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大雨天叫人出去，總要有個理由吧？”
    “有一位許小姐，想和您見一麵。請別緊張，如果你有疑惑，可以叫您的同事一起來。”
    梁景掛斷了電話，他回頭看了眼在廚房忙碌的男人，走出廚房。從櫃子裏拿雨傘的時候，他衝東方淮道：“有些事下樓一趟，很快回來。”
    東方淮並不多問，隻是道：“麵還有十分鍾好。”
    “嗯。”
    手機放回口袋，拿著傘下樓。一樓的大理石地麵濕漉漉的，一地的黑色腳印，鋪著的防滑地毯也已經被人踩濕。撐著傘走入雨中，從這邊走到十字路口的人民銀行不過三分鍾。梁景很遠就看見雨中熄火停著的黑色轎車。他走近之後，駕駛座上下來一個高挑女人，為他打開後座車門。後座坐著一個穿著紅色鮮豔皮草的女人。許思敏朝他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好久不見，梁警官。”
    梁景並沒有上車，他撐著傘疑惑地看著兩個女人：“你們要幹嘛？不會是想綁架我吧？”許思敏搖了搖頭：“梁警官，隻耽誤你五分鍾。我想找你談樁生意。”
    梁景撓撓頭：“我就是個小警察，和您這種大老板沒生意好談。您直說吧，我也不上車了，一會兒說完了，我還得回去吃飯呢。”
    見他實在不願意下車，許思敏便打開另一邊的車門，Ada連忙跑過去替她撐傘。許思敏踩著高跟長靴緩緩走到梁景麵前：“好，那我開門見山。梁警官，我打算自首。我知道，宋和偉那邊，可定握了不少關於我的犯罪證據，我躲不掉。但是我是做生意的，有那麼多人跟著我，我進去了沒關係，外麵的人就餓死了。”
    梁景沒說話，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看著她。
    許思敏仍然帶笑：“梁警官，據我所知，你有一個哥哥。聽說，中和集團周氏掌門人有一個同性戀人，他也姓梁。”
    “所以呢？”
    “所以想麻煩您一件事。我們這群人，已經徹底被隔離在中和集團的利益圈之外了。我不知道自己會進去多久，但是隻要我不會死在裏麵，我還是能出來的。”女人笑容恣意，“因此找到您，是希望，您能夠幫我聯係聯係，我願意把南派所有的勢力，統統都交給周氏集團。”
    斷尾求生，女人的確有著大多男人都沒有的魄力與果斷。梁景撇過了頭：“許小姐，你說的我聽不懂。我知道我哥哥是個同誌，也知道他有個在一塊很多年的男朋友，但是我一直和他男朋友不對盤。更別說我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了。”
    許思敏長歎一口氣，忽然語氣哽咽：“小梁警官，我這一年遭了多少罪。我一個女人而已，要撐起那麼大一個公司。”
    “……大姐，您那也不是什麼簡單的‘公司’啊。”
    許思敏倒也沒因此就被打斷，她突然轉過了身，梁景還警惕女人到底要做什麼，卻見女人竟是朝他撲過來摟住了他的腰，這一招嚇得小梁同誌連忙兩手一抬，眉頭皺起：“許小姐，你這是幹什麼？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人，請你自重。”
    許思敏抹了抹鱷魚眼淚退回去：“好，好。看來，你是不願意幫我了。那也算了。假若南北兩派垮台，這裏一定變天。梁警官，我們警局見了。”
    女人說完便拉開車門上車了。Ada收了傘坐進駕駛座。引擎聲響起，車燈映射出兩道長長的雨簾，梁景撐著傘站在雨中，看著女人的車在雨中漸行漸遠，皺眉低聲自言一句：“莫名其妙。”
    回到家，東方淮正好把麵條端上桌。兩人吃完，看了會電視，重播的新聞頻道在播報今天警方的打黑行動，行龍碼頭成片成片的集裝箱又一次進入眼中，梁景砸了砸嘴拿遙控器換台，正好是某台夜間檔的腦殘偶像劇，過度化妝的白癡女主角瞪著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嘟嘴用著口台灣腔說：“哎呀你這人怎麼這樣！我不要了啦！薑XX你這個大笨蛋！”
    然後轉身以極慢的速度小跑離開——這種速度除非男主是個殘疾，不然不可能追不上，偏偏導演鏡頭一轉，男主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要神經病一樣把手放在嘴邊大聲的喊著女主名字問著：“XXX你在哪！你造嗎我愛的其實是你！”
    梁景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東方淮洗好澡穿著梁景前幾天剛剛網購到的惡趣味大號小草莓睡衣從浴室出來。他對於梁景的品味實在是懶得多做評價，皺著眉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在沙發上坐下來。
    梁警官吹了個口哨：“小草莓不錯哦。”這自誇有夠不要臉的。
    東方淮拿他沒辦法，伸手揉了揉自己男友毛刺一樣平頭低聲說了一句：“你乖。”
    梁景低笑，起身去浴室洗澡。這家夥一邊往浴室走一邊脫衣服，走到浴室門口剛剛好把褲子脫光。感覺到身後一道目光，梁景回頭眨眨眼，一轉身關上浴室門，還順便落下了鎖。
    打開淋浴噴頭試水溫，浴室門外男人敲了敲門：“梁景，要不要我幫你？”
    “不需要，東方大殺手。你去看電視吧。”說著，梁景一邊笑一邊學著剛剛那個白癡女主角的腔調說道，“哎呀你這人怎麼這樣！我不要了啦！東方淮你個大笨蛋！”
    站在門外的東方淮：“……”男人隻好無奈地彎下腰把梁景脫了一路的衣服撿起來，直接塞進了旁邊的洗衣機。
    窗外雨還在下，屋內洗衣機“嗡嗡”作響，電視機裏腦子好像根本和正常人不一樣的男女主哭哭啼啼瘋瘋癲癲地談著戀愛，浴室裏水聲嘩嘩傳來。東方淮靠在沙發上，幾乎是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精神如此放鬆。不用思考如何在暗殺時避開陷阱，不用思考與他人近身搏擊時如何擊殺。他不需要擔心是否遺漏了狙擊盲點，會不會下一刻就被冷槍擊中。這種感覺很陌生，卻也很安逸，很舒服。東方淮在遇上梁景之前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是這樣一個安於生活的人。他從小到大所學習的東西讓他與這樣子的生活絕緣——他所學習到的隻有殺。
    梁景穿著一件黃色的海綿寶寶睡衣走出來，東方淮翻了個白眼：“到底是誰買的睡衣？”
    “我呀。”他穿著條黃色棉褲站在櫃子前麵翻找，拎著碘酒和幹淨紗布走過來，“呐，給我上藥。”
    “……過來。”
    梁景卻是拿了東西過來關掉了電視：“我哥說腦殘電視看久會變傻的。”說著便拎著東西走進臥室。東方淮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枚紅色的草莓睡衣，不免開口問道：“那你以前到底看了多少腦殘電視？”
    梁景脫掉上衣趴在床上，回頭給了他個白眼：“還不快點來伺候本大爺？把你帶回家就是讓你跟我頂嘴的是吧？”
    東方淮連忙舉雙手和他投降，乖乖上前用棉簽重新給傷口消毒，然後貼上幹淨紗布。他們兩個人的職業都經常受傷，因此對於這類工作做得相當得心應手。將紗布貼住，東方淮把剩下的那一卷紙膠放到床頭櫃上。他的手指慢慢地摸過梁景背上的一道道疤痕。
    “你……很容易受傷嗎？”
    “老疤痕了。刀疤基本上都是十幾歲的時候留的，槍傷也就幾個。看起來很像容易受傷的？”感受到脊背皮膚上傳來濕漉漉的觸感，梁景背微微弓起，“喂……混蛋，沒叫你幹這個啊。”
    “這個，是怎麼回事？”
    感覺到他停留的位置，梁景穩了穩氣息回答道：“這個疤，是十幾歲的時候，毒癮發作撞到鐵架子上拉開的。很嚇人是吧？我哥那次被我嚇壞了。”
    “這個呢？”
    “喂喂喂，腰很癢啦？”
    男人還是很固執的停留在那裏：“這個呢？”
    “打架的時候被人捅的。沒傷到內髒，不過也休養了好幾天。”
    “那，這個？”
    “喂！夠了了啊，混蛋！”梁景從他身下滾開坐了起來，一伸手就扯住了東方淮的上衣衣擺，“你自己的傷疤不也很多嗎？”他把東方淮那件小草莓扔到一邊，坐到了男人麵前用手指一個個點過來，“呐，這裏這個，怎麼回事？”
    “……不記得了。”
    “……這裏呢？”
    東方淮皺了皺眉，思考之後仍然是回答：“不記得了。”
    梁景悻悻躺回床上，枕著手仰視他：“受了傷一點印象都沒有？你姐姐說你皮糙肉厚果然說的沒錯啊。”
    東方淮隨著他一起躺了下來，順便撈過了被子：“從小到大受的傷太多了，因此就懶得去記了。無非是在哪場任務受的傷。不過，我成年以後，就很少受傷了。”
    “你一定很厲害吧？對了，殺手在道上都有個名號。你叫什麼？”
    東方淮望著梁景的眼睛，確定他真的隻是單純想要知道，才開口告訴他：“我的代號……是撲克牌，方塊J”
    “……黑騎士？”梁景垂下眼想了想，忽然回憶起了什麼，“等等，如果你是黑騎士，Amanda是已退役殺手。她以前的代號……不會就是紅皇後吧？”
    “姐姐的代號是紅桃Q。”
    “……然後你監護人的代號，是黑桃K？”
    “我舅舅很早就退役了。這你也知道？”
    望著東方淮疑惑的目光，梁景終於無可奈何地笑了：“整個地下世界都知道這三個人暗殺能力之強，至今從未失手。老天，我總算是能明白為什麼宋和偉會覺得，你們姓東方的都是瘋子了。你們的祖傳家業難道就是殺人嗎？”
    “……不知道。從我懂事起，我就學殺人了。”
    梁景拿著個什麼都問不出來的男友無語：“行了行了，我知道。睡覺睡覺。”
    窩進被窩，察覺到身側男人摟過來的手，梁景伸手打開：“我明天還要去局裏，睡覺！”
    東方淮在他背後悶悶道：“我聽見，你同事說你明天可以休息的。”
    “那我也很累了。睡覺。唔……”梁景回頭瞪了那家夥一眼，終於在對方的注視下潰敗下來，“行啦行啦，快點，至少我是個傷號需要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