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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李真珍的回答出奇的簡單。她說王啟東死了之後,她也沒必要在這裏住下去了,因為這座房子本來就是林家人的財產,當初他們結婚時有過協議。王啟東的父母雖然都已不在,可他在外省還有兩個弟弟,按照當初的協議這房子的所有權應該屬於他們。而且這裏離自己娘家並不遠,完全可以走著回去。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在這裏呆下去呢?
    在她滔滔不絕講述的時候,李保朝一直在仔細地觀察著她。她的穿著大方樸素得體,絲毫看不出做作的痕跡。臉上的表情也是平靜自然,完全沒有普通人撒謊時的那種局促不安。如果她是在造假的話,那李保朝覺得真得佩服一下她的表演功力,無論是從哪方麵來看,她身上都找不到一點破綻。
    李真珍話還沒有說完,李保朝突然打斷了她的話:“能給我看看你們當初的協議麼?”李真珍道:“可以。”說著到房子裏拿出一張泛黃的紙片來。紙片上寫道:
    今有陳家莊村民李真珍嫁入林家,為保證房屋所有權的歸屬問題,特協議如下:
    1即日起房屋暫歸王啟東、李真珍夫婦居住,外人不得爭奪;
    2房屋由王啟東、王啟明、王啟忠共有。如果其中一人死亡,房屋所有權歸屬另外兩人,遺孀對房子沒有所有權。
    下麵是甲方王盛富、乙方李真珍的手印和蓋章。後麵是公證人林緣斌的畫押。
    李保朝將紙片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找不出什麼破綻來。現有的法律中有不少漏洞,很難說這樣一份協議究竟有沒有法律效力。但按照林家和李真珍的實際情況,即使法院作出判決,李真珍最多也隻能得到這房子的三分之一。眼下不是考慮房子歸屬的問題,而是王啟東生前的基本情況。所以他指著王啟明、王啟忠的名字問李真珍:“他們是王啟東的弟弟麼?”李真珍道:“是,他們一個在內蒙古,一個在新疆。”李保朝又指著王盛富的名字問道:“他是你公爹麼?”李真珍道:“是。”“他什麼時候死的?”“六九年。”“你婆婆什麼時候死的?”“她更早,六七年就沒了。”“那你是什麼時候嫁過來的?”“六二年。”王傑霖的筆頓了一下,抬起頭愣愣地瞅著李真珍。李保朝也覺得有些納悶:“這麼說你和王啟東一起過了十六年?”李真珍點了點頭。李保朝想了想,忽然道:“我問一個問題,你據實回答,你們結婚這麼多年,為什麼沒要一個孩子?”這幾年實行計劃生育,出生率才降下來,不過現在隨便推開一家門,屋裏肯定有四五個孩子,所以李保朝針對這個反常的情況,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李真珍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我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麼?”“不行,這關係到我們對案情的判斷。”李保朝冷冷地回絕了她。李真珍忸怩地道:“上醫院查過,醫生說是他的問題—”李保朝又道:“也沒想過要收養一個?”李真珍道:“他不喜歡孩子,所以也就沒收養。”李保朝點點頭,沒針對這個問題繼續盤問下去,換了個問題道:“協議上的這個公證人林緣斌是什麼人?”李真珍慢慢恢複了常態:“他也是本村人,和王家有點親戚關係,平時走動也挺多,因此就當了這個公證人。”李保朝意識到這個林緣斌很可能是個知識分子,說不定能知道不少王啟東的情況,便問道:“林緣斌現在在哪裏?”李真珍長歎一口氣:“看山去了。”“什麼?”“他六三年就死了。”
    李保朝懊惱地歎了口氣,不再談這個協議的問題,而是問起了王啟東的基本情況。李真珍說的很多,但大多是家庭瑣事,王啟東工作上的事半點也沒有。李真珍對此的解釋是,她是一個家庭婦女,王啟東從來不把單位上的事告訴她,即便一開始他隻是一個小小的木材廠工人。
    李保朝反複問了半天,也問不出什麼來了。現場他早已看過,破壞的一點痕跡也沒留下。因為局裏對案子抓得很緊,他也想盡快立功拔個頭籌,所以對村長道:“我們今晚上不走了,你們給安排個地方吧。”村長為難地一攤手:“沒有。”李保朝道:“你弄明白了,我這是給公家辦事呢!”村長道:“現在家家都六七個孩子,八,九口子,自己家的那些人都住不過來呢,哪還能安排外人?我總不能把他們都從家裏清出來吧?”李保朝皺皺眉,剛想讓他再想想辦法,卻聽李真珍道:“這兩間房子閑著也是閑著,你們要是不嫌棄的話就過來住吧。”李保朝看看村長,村長咬著嘴唇不說話,他隻好道:“那你進去收拾一下,今晚我和小花住大屋,張嬌蘭住小屋。”李真珍答應著去了。
    李保朝這時帶著王傑霖和張嬌蘭,去村長家對付了兩口苞米糊糊,勉強把肚子填飽了,這才轉了回來,見李真珍已經把床鋪都鋪好,被子也重新整理過。李保朝對她道:“要不這樣,今晚上你留下來睡小屋,陪陪我們這位女同誌。”他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表述出來,那就是他懷疑李真珍有可能是真凶,李真珍和張嬌蘭一起睡張嬌蘭可以順便監視她。張嬌蘭卻突然道:“我有神經衰弱,別人在我睡不著。”李真珍隻得道:“那我回我娘家去吧。反正也不遠。”李保朝道:“你最近不要外出,我們可能會隨時找你。”她答應著走了。
    在這個特定的年代中,男女關係還是很嚴格的。李真珍走了之後,三人一下子靜了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半天李保朝才道:“你們對這個案子有什麼意見沒有?”張嬌蘭和王傑霖都搖搖頭,表示沒什麼好的想法。王傑霖說:“到現在連屍體都沒找著,這些證人的言辭又都模棱兩可,誰知道到底該從哪裏入手?”張嬌蘭也說:“咱們明天再多走訪走訪吧,爭取多拿點實質性的資料回來,到時再討論討論該從哪兒下手。”李保朝腦中雖然有些思路,可還不太明晰,也不便在兩人麵前表露自己的意見,隻能道:“那好吧,咱們今天就先說到這兒。張嬌蘭,你今晚有什麼事就大聲招呼,我們在大屋聽得見。”張嬌蘭沉重地點點頭。
    此時天色已晚,張嬌蘭回到了小屋,而李保朝和王傑霖則來到了大屋。李保朝審視性地打量了一眼屋內,對王傑霖道:“你先坐著,我出去一趟。”王傑霖年輕氣盛,說話少有顧忌:“幹嘛呀!怎麼不帶著我?”李保朝瞪了他一眼:“我出去解個手,你也跟著?”王傑霖搔搔頭道:“不好意思,我是太緊張了。”李保朝沒再說什麼,撇下王傑霖一個人出去了。
    他在房屋周圍仔細地轉了一圈,詳細地察看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和出口。這是他戰爭年代養成的習慣,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在白天的談話中,他覺得王啟東死得蹊蹺,而且從種種跡象分析,這個人不像是自殺。但李真珍報案時沒提到屋內遺留什麼作案工具,定他殺的理由似乎也不是十分充分。正因為案情如此撲朔迷離,他才更要小心。至於為什麼對王傑霖撒謊,那倒不是因為他對王傑霖有什麼意見,隻是出於一種習慣性的警惕。
    李保朝走了以後,王傑霖在屋中就坐不住了。有李保朝在這裏作伴時還好,也覺察不出來什麼。當他一走,王傑霖就感覺處處不對勁,腦中不可抑製的胡思亂想起來。他坐的這把椅子王啟東肯定坐過,他的鬼魂會不會纏在上麵?他今晚上要睡的床鋪就是王啟東的,他會不會在半夜突然從床底下鑽出來?外麵黑洞洞的,王啟東的屍體到底藏在哪個角落中?他會不會突然從窗口撲進來?有這樣想法的時候,他的心便愈加劇烈地跳了起來,甚至連看對麵的結婚鏡框中的王啟東和李真珍的合影,他都覺得王啟東嘴角那股輕蔑的微笑是衝著自己而來的。越這樣想他越害怕,越害怕他就越想逃離這個地方,可幾次推開門看到外麵黑乎乎的夜色,便不敢再邁步了,又隻能全身冷汗地退了回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一股冷風撲了進來,緊張已極的王傑霖不禁喊了出來:“誰?”卻聽到外麵傳來一聲嘟噥:“小子你緊張什麼?我又不會把你吃了。”聽聲音正是李保朝的。果見他大踏步走進來,也沒同王傑霖說什麼,隻是示意他上床去睡。王傑霖抖抖地脫了衣服扔在一邊,鑽進被子裏可卻是連打寒顫,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害怕的。李保朝冷哼了一聲,也鑽進被子睡了。
    王傑霖越想越睡不著。剛才李保朝沒回來的時候他盼著李保朝回來,可李保朝真的回來了他卻在懷疑這個李保朝是不是真的李保朝,或者說他是不是被王啟東的鬼魂附了體?雖然他接受了多年的教育,老師們一再強調要破除迷信,可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是小時候聽過的鬼故事占了上風,什麼畫皮、狐仙、蛇妖的故事一個個在他眼前浮現。他看著一旁熟睡的李保朝,死死地盯住他的背影,想從他背影中看出點什麼來。而且他越看越覺得他像被王啟東鬼魂附體的樣子,你看他那佝僂的身子,時斷時續的鼾聲—
    王傑霖在這時進不得退不能,內心經受了極為慘烈的煎熬。困意是一點也不存在了,他隻是覺得自己頭上的冷汗將整個枕巾都浸透了,並且新的汗水還在不斷地向外滲著、滲著。眼前的漆黑中似乎蘊藏了無數的鬼怪,在竭力地衝他展現著自己的猙獰。他們要在這個黑夜將他也變成他們中的一員,來殘害更多的活人,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王傑霖的耳膜忽然被震了一下。隔壁傳來一個女人長久的叫聲,淒厲而悠長,那是張嬌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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