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軍區大樓之前，顧澧蘭去禁閉室探望了王淮。
    高大的漢子坐在板凳上，低著腦袋也不看他，想來神情應該是憤恨不滿。
    顧澧蘭忍不住起了逗他的心思：“怎麼，不為你小夥伴的姘頭討個公道了？”
    早在成都的時候，他就看出來楚家的小子對程關河有不一樣的心思。那兩人自以為把條條道道藏得很好，明眼人卻是一望便知。
    王淮動了動腦袋，幹脆背過身不朝向他，悶悶來了一句：“你的話，一句都不能聽。”
    顧澧蘭笑笑，從他胸口的衣袋中熟練地摸出一根煙，也不顧軍區室內禁煙條例，伸手便點上，靠在一旁的牆上靜靜抽完了一支。
    離開禁閉室後，顧澧蘭前往每天都必須要去的地方。
    重症監護室的護士見他來了，小聲交代了今天病人的情況，自動退出了病房，把空間留給這對軍方傳說中的“師徒”。
    顧澧蘭是趙峙中內定的繼承人。
    趙峙中死後，軍方總裝備部部長的位置，就將移交給這個前些年在京都花名遠揚的公子哥。
    “你來了。”幾個月纏綿病榻，讓趙峙中說一句話也十分費勁。
    顧澧蘭攙著他坐起，替他墊好枕頭，又拉上被子捂好。
    “家裏都好吧？”
    “好。”
    “身體也好吧？”
    “好。”
    每次這樣例行的問話結束，要是沒有什麼需要請教的問題，趙峙中精力不濟就會繼續躺下休息，而顧澧蘭會陪在一邊，安靜地坐上一段時間。
    但今天趙峙中的目光在病房外轉了一周，沒有立即結束兩人的對話：“王家的小子，你不要那麼快動。”
    “襲擊長官，關了禁閉而已。”
    趙峙中沒有波瀾的眼神在顧澧蘭臉上蕩了一圈，相信了他的解釋。
    “南京這麼一鬧，我們的機會來了。”趙峙中哪怕是感慨，語氣也極為平緩，醫生說他要控製情緒，不能激動，他始終嚴苛地執行著，“我加入軍方的那一年開始，就知道，現在的體製是不對的。軍方這把利劍，居然被握在三歲兒童的手中，沒有人覺得危險。”
    “既然沒有強大的執劍人，我們就要造出一個。古書說，時勢造英雄，現在的情勢就很好。”
    “我的身體撐不了那麼久，你要繼續走下去。”
    趙峙中的目光中難得流露出一絲期許。顧澧蘭知道，他在那麼多軍方嫡係中沒有選擇別人，單單挑中了自己，和自己佯裝出來的信念有極強的關係。
    哦，可能還和所謂的身世有關。
    趙峙中伸出幹癟的，顫抖著的手，被顧澧蘭輕輕握住。老人低聲道：“我知道你一直有些其他想法……”
    顧澧蘭的手一抖，卻被老人緊緊握住，那雙瘦枯的手不知從哪來的那麼大力氣：“但我不介意。”
    “你大概以為我會挑中你，是因為你的身世，還有你表現出來對我的想法的認同……”老人喘了幾口氣，卻急著要把話說完，“我從來不在意這些。顧家的財力再大，也不能和背靠一國的總裝相比。你的認同，我也……早就知道是虛與委蛇。”
    “那是為什麼。”顧澧蘭站在床沿，低著頭看自己被握住的手，白色的手套之下，青筋根根暴出，“是什麼原因，讓你……您選擇了我……這樣一個將死之人？”
    “野心。”趙峙中因為急喘，臉上帶出了不正常的潮紅，口中的字眼有些含糊，顧澧蘭不得不低下頭去聽，“我看得出來，你有野心。不管你想要的是什麼，我想，握住軍權對你而言都是好的。”
    所以才這麼放心把位置交給他嗎。
    就因為相信，不管自己的最終目的是什麼，都會按照這個人的想法一樣，先走上整合軍權，脫離政府鉗製的道路？
    顧澧蘭將一顆白色的藥丸交給趙峙中。
    “你每天喂我吃的，就是這個？”
    “不會有痛苦。”
    趙峙中將藥丸吞下，沒有死亡即將到來的恐懼，隻有平靜。
    一周後，趙峙中的葬禮。
    總裝備部部長去世，軍方高層的決策者都配上了黑紗出席。
    會場莊重肅穆，白色的花圈擺了一疊又一重。
    秦州秦老爺子親自主持了葬禮。
    站在最前沿的有趙峙中生前的親密戰友，總後勤部王北疆，總政治部張久……還有他培養的繼承人，現任的總裝備部部長，顧澧蘭。
    青年神情冷峻，符合眾人心中失去了敬愛的長輩的形象。
    但在上前行禮時，顧澧蘭將一束白花放在棺材旁，凝視著趙峙中安詳的遺容，無聲開口道：“可是我沒有野心。”
    他有的，隻能說是一點點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