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軍區某駐地。
    “調令已經下達了。”
    長官揮揮手，示意例行彙報完事項的下屬可以離開，自己交疊著一雙手，倚在靠椅上陷入沉思。
    辦公室中很靜，吸音牆將細碎的響動都抹去，隻留下嫩綠的植株在檀木桌上無聲地呼吸。外麵正是冰雪時節，但植株在恒溫的室內還能愜意地舒展，老葉也隻是一味變得更綠，沒有枯黃敗落的跡象。
    “怎麼還不走？”似乎睡著了的長官，細密的睫毛覆蓋在麵頰上。驀地睜開眼的瞬間，表情有些冷冽，似乎隨時可以將袖中的槍對準下屬的頭顱。
    下屬的眼神變了變，非但沒有因為一聲斥責而怯縮退後，反而將手中的記事板生硬地摔在地上，大步上前，一把拎住長官的領口。
    冰冷的手貼在溫暖的脖頸上，讓兩人一時都有些怔忪。
    顧澧蘭分明可以躲過，卻一避也不避，臉上慢慢浮現嘲諷的笑意：“王淮中校，襲擊長官，違反了第幾條紀律？”
    “去你媽的紀律。”王淮冷冷地應了一聲，將人拉扯著拖出了舒適的座椅，按在牆上質問道，“老子問你，調令是不是你搞的鬼？”
    牆上掛著的字畫下緣，恰好夠到一人的高度。顧澧蘭的後腦硌在木質邊框上，卻似無痛覺般沒有動彈。
    他按住扯著自己領口的手，咳了兩聲。
    “問你話呢！”王淮見到那雙白色的手套就沒來由地煩躁，言語中多了幾分厲色。
    顧澧蘭不急不緩，好像對方的反應完全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嘲諷的臉色也沒有變化，如同成年人看著兒童的惡作劇，甚至有點包容的意思。
    “你父親沒有教你，判斷清楚敵我形勢之後再行動嗎？”
    顧澧蘭默數的時間到了，辦公室的門被警衛撬開，而被扣上了“以下犯上”罪名的王淮中校，鋃鐺入獄。
    被警衛帶走之前，顧澧蘭替他整整亂掉的軍裝，附在他耳邊輕笑道：“為什麼要弄走程關河，問我不如回家去問你爹。”
    王淮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推開警衛，自己向禁閉室走去。
    不過是又被這個家夥算計了，他後知後覺，不代表沒心沒肺。
    顧澧蘭在恢複了安靜的辦公室坐好，靠椅很舒適，完美地契合了頸部的曲線，讓他一沾上就生出睡意。
    可偏偏腦子還清醒的很，把近來發生的一件件事從頭到尾都理了一遍。頭痛，總好過無所事事。
    他有點不願意承認，從某個時間點開始，突如其來的空蕩。
    他把那歸結為，看到了最終結局而產生的無趣。就像得到了劇透的小說，哪怕前麵的描寫再精彩，也失去了三分顏色。
    南京軍區的動亂鬧得很大。軍區險些淪陷，負責人和幾乎所有高級軍官都身亡。這一場動亂，從東南一直延續到中央。
    盡管程關河迅速地穩定了地方的局勢，但那之後，就是狡兔死，走狗烹了。
    其中的原因也有些難以對外人言。
    程關河在這場動亂中的作為沒有大錯，甚至可以說是力挽狂瀾。可惜的是，那是在民眾眼中。對失去了愛子、配偶的京城高官和高官家屬而言，這是個冷血的處決了他們親人的殺手。
    一整個軍區的高級軍官，哪怕其中隻有一半是憑借家族後台上位的，數量也足夠驚人。足夠……碾死很多螻蟻。
    程關河的調令，顧澧蘭在其中推波助瀾自然不錯，但是沒有那些人明裏暗裏的支持，憑他一人，也絕對沒辦法做到。
    尤其是周知守周大部長，在失去了唯一的愛子之後，爆發出的能量，讓他也有些側目。畢竟那麼多年打拚，除了為自己謀得一身名利外，不都是要留給後輩的嗎？顧澧蘭自己沒有這種體會，卻不妨礙他理解那些人的心思，自然還有利用。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將程關河身上的軍職一擼到底，能直接上軍事法庭受審就更好不過，但努力幾番，現在的結果也不過是將人暫時停職，調離南京軍區而已。
    他的隊員們都還留在那裏支持重建，孤身一人被趕出軍區，京城各方的勢力足夠讓他好好享受這個假期。
    上層果然有人在保他。
    顧澧蘭想到此處眼神更冷。他在京城就聽到過這個特戰隊長的大名，跨軍區演習數項記錄的保持者，還有那在國境線上的累累戰績，都讓他多加留意。
    出於本心，他不想這麼一個優秀的軍人退出他該戰鬥的領域。留下一個對手，對於覺得生活日漸乏味的他來說，也是吊起胃口的手段。
    所以他會在得知那人有了退伍的打算後，順著計劃把那人重新扯回這個泥潭。
    當時沒想到為什麼那麼順利，現在回過頭來看，是有人從起初就想要扶持程關河。有人想要扶持程關河進入軍方的決策層！
    這個認知讓顧澧蘭無法再坐視程關河的戰果。
    如果他沒有猜錯，秦老爺子……是在為自己的身後事謀篇布局了。
    默默將決策層的人一一分入各自的陣營，顧澧蘭握緊了手套，他為此殫精竭慮，可在同時又感到深深的無趣。
    所有的事情都那麼乏味。
    “這就是你的追求。”那人冷嘲的神色和他極為相似。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父子間除了樣貌，神態也是可以貼近的。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敬了個軍禮。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