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的是哪些人，不是很多人。
    人的生命不可以簡單用數量衡量，殺一人救萬人是對是錯他也無心判別。楚賀隻是想告訴眼前的人，曾經的室友，未來未必不可以成為朋友的人，他沒有資格謀求被當做犧牲品的人的同情。
    如果檔案館的事還可以說周池欠考慮，不知道顏簡在逃走之外還埋下了反擊，那麼這次暴露軍區基地的位置和其他機密，則是把軍區裏所有人的命都賣了。
    周池一攤手，他是聰明人，知道他們那麼點交情，在楚賀心裏已經幾乎要抹幹淨了。和正義不正義沒有關係，楚賀不是為軍區上萬的人討公道，他隻是在為自己尋平靜。立場不同，他們還可以做朋友。底線不同，他們就隻能兵刃相見了。
    周池也有槍，就在水池旁的盆子裏，掩藏在一堆蔬菜底下。
    他沒有去拿。
    因為楚賀說：“你一直想要跟著他，現在也算得償所願。”
    不同於年輕姑娘追星的狂熱，周池在大學時對顏簡的崇拜是徹徹底底的，對一個人生存方式和理想信念的認同。周池欠缺的是在生物學研究上的那份天分，而不是走上這條道路的決心。
    或者說，野心。
    “新世紀生命科學研究範式。”
    那一年冰冷的標題，還有身邊人熱切的眼神。
    所有人似乎從一開始就要走上注定的結局。
    在講座的最後幾分鍾，話筒傳到了站在最後一排的男生手中。他似乎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提問，在主持人忍不住要出聲提醒前，男生問了一個爛俗的問題。
    “生命科學研究的目的是什麼？”
    年輕有為的嘉賓站在台上，沒有因為這個不帶敬稱和感謝的問題而皺眉。他偏過頭思考了一會兒，也許是借故看向場上的時鍾。當他把頭轉回來的時候，視線越過前排千餘觀眾，直接落到了提問者身上。
    “為了更好的人。”
    “好，提問階段結束，再次感謝顏大校百忙之中……”
    楚賀握著話筒，無人來討要。他有些出神，還在想著前麵的回答。為了……更好的人？是為了變成更好的人，還是為了造就更好的人？
    他以為自己一時無法準確判斷填出的是缺少的那個動詞。很多年以後才發覺，自己漏過了這句話中重要的定義，名詞，人。
    而什麼樣才算好？什麼樣又算更好？
    這些顏簡當時都沒有給出答案，楚賀隻能自己不斷思索。
    從現在的局麵看，楚賀和顏簡找到的答案並不是同一個。
    顏簡和周池，才是拿到了同樣的標準答案，毅然決然抄到了試卷上的夥伴。
    “我查過你的資料。”
    “當然是假的。”周池放棄了抵抗的打算，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接受一個結局對他來說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即便看不到一直在追尋的那個答案，但是他相信剩下的人一定會朝著正確的方向不停地走下去。至於自己，能做的已經都做了。那麼長時間的掙紮和疲倦，可以一筆勾銷了。
    “在高原上呆了一年多，回成都就遇到了他。”
    “我相信他做的都是對的。”
    楚賀重複了幾個字，變了種語氣，說不上嘲諷，但絕不會讓之前說話的人舒服：“你相信？”
    “知道你聰明，但是我不認錯。”
    對話至此又陷入了僵局。
    原本就有預計的盡頭。
    “還有什麼要說的。”楚賀道，“丁紅已經送到軍區醫院了，沒有大事。”在先前的混亂中，丁紅因為懷孕期間體弱，又在眾人擁擠中受到了損傷，暫時昏迷。
    周池愣了愣，說：“多謝。”語氣中不是沒有遺憾。畢竟那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混亂的場景，彼此的無措，就是他與丁紅的訣別。
    沉默著舉起槍，楚賀聽見周池像是對自己感慨了一句。
    “隻有理想和好姑娘不可辜負，我總不能都糟蹋了。”
    扣動扳機的手慢了一拍。
    楚賀眼睜睜看著周池中槍，倒地，鮮血橫流。
    周池最後說了什麼？
    那一聲“小賀子”是自己的幻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