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閉的，狹小的空間。
    高速行駛時輕微的晃動感，皮質坐墊的氣息。
    他怎麼又在車裏？
    停下來。
    他拍打著車窗，想要呼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司機卻像是聽到了他的內心想法，車子猛然一衝，然後停了。
    “還是害怕嗎？”
    他縮在後排的座椅上，雙手按在車窗上。明明應該是單向透視的車窗，卻看不清外界的一點東西。車內也是一片漆黑，世界像是被無所不在的黑霧侵蝕，隻有他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有點欣喜。
    原來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的。
    所以他捏了捏手，輕聲道：“怕什麼？”
    不是他的聲音。或者說，不是他現在的聲音。這個從他喉嚨中發出的疑問，是軟糯的，稚氣的，屬於孩子的嗓音。
    “十多年了，還是害怕嗎？”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重複了問句，還加上了個時間範圍。
    他在說什麼？
    楚賀覺得自己應該是能懂的，可偏偏一時理解不了。就像他知道這個聲音應該是年幼的自己的，卻無比抗拒。
    “懦弱。”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
    楚賀睜大了眼睛。
    “想到了什麼？是想那個當兵的來救你嗎？”
    似乎十分不解，楚賀皺了皺眉。
    “你不會以為自己真的喜歡他吧？”
    楚賀的思維還停留在上一個問題中。當兵的，會來救自己的，是誰呢？模模糊糊中好像能找到一個身影，高大的，沉默的，就走在自己的身後。即便看不到，心也像是被厚厚的青苔包裹住了，隱藏在暗中的溫暖與踏實。
    “哈。”那個聲音在短促的笑後便止住了，但楚賀知道，接下來的話是什麼。
    “傻瓜。”楚賀向前一撲，以為能抓住假扮司機的那個家夥。手卻沒有像預料中的一樣抓住那人的肩頭。
    空的。
    司機的座位是空的。
    楚賀將自己狠狠砸到了靠背上。
    這是個夢。
    “這不是個夢。”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你也知道，我真的存在。”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中，楚賀似乎放棄了反抗的打算，仰頭對著這個無所不在的聲音道：“你為什麼這麼說？”
    對於楚賀順從的態度，對方十分滿意：“人類總是善於自己欺騙。你告訴自己喜歡他，不過是需要找個理由留下來而已。”
    楚賀點點頭，像是接受了對方的推斷：“留下來又是為了什麼？”
    “安全感。”對方肯定道，“為了安全感。”
    “你自始至終害怕一個人呆著，但又擔心自己的情況會傷害到別人。為了這麼點愚蠢的善意，你把自己搞得越來越糟。你根本無法相信誰。你不相信賀南枝，所以不接受他為你安排的治療。你不相信王淮，所以不願意留在北京和他住在一起。這兩個人你都不相信，你還能相信誰呢？”
    楚賀抿了抿唇，冷冷道：“程關河。”
    “原來你自己也知道。”那聲音更響了一些，似乎聲音的來源在慢慢接近他。接近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察覺似的。
    “和他的初始就在互相懷疑，不能有更差的開始。”
    “所以接下來每天的相處，都在不斷的懷疑和相信中徘徊，最後慢慢變成相信。”
    “麵對變異體時也托付過死生，而他從來不讓人失望。”
    “像你這種人，隻要失望一次，永遠也不會再相信了。”
    “起碼到現在為止，他都做的很好。”
    兩人對話，像是一人的叨叨絮語。隻有錯雜其間的人物代稱，才能指示出說話者的身份。
    “而且他強大。”
    楚賀扣了扣車窗，不意外地聽到了玻璃的脆響：“強大到我不用擔心傷害到他。”
    那個聲音變得急促起來：“所以這樣你還相信，自己喜歡他？”
    “不。”
    楚賀猛地拽住車窗，推開。
    車外的黑霧一瞬間退散開來，露出街道上的樹影和遠處高樓的輪廓。
    近在咫尺的那個人，頭還半側著靠在車窗外，麵部卻奇異地籠罩著薄霧，怎麼也分辨不清。
    “我喜歡誰，與你何幹。”
    楚賀伸出手，默念道，要有槍。
    黑色金屬光澤的M-7出現在右手手掌中。
    車外的人影在槍聲中仰麵倒下。
    楚賀抓起槍，走下車。
    寬闊的馬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正在四散開來的黑霧又向他聚集而來。
    三兩隻鳥低低掠過。
    要下雨了。
    在生出這個念頭的一刻，豆大的雨點重重砸在他微微揚起的麵頰上。
    啪嗒。
    低頭看，那人的臉上也正落了一顆水珠。
    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