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關河。”楚賀退至暗門邊，將手掌覆在門上摸索著。通訊器的幽光閃爍，但他顫抖的語音被轉錄為一串字符輸入，卻沒有辦法穿透這道看起來並不厚重的門牆，抵達咫尺之外。
    無信號。
    通訊器自動將他的說以錄音的形式保存，在文件確定存儲之前，又播放了一遍。
    聽到自己的聲音從手腕處的機器上傳來，楚賀似乎為其中一瞬間的無措而煩悶，手指在光幕上逡巡，於保存和刪除之間逡巡，最終還是點下綠色的按鈕。
    回過身打量這個密室。
    四道巨型光幕在四壁上垂落，白色的光照亮了整個房間，除此之外，一盞暖色調的燈也沒有。
    活生生像是一個手術室。
    不過解剖的不是人的肉體，而是更精密的數據流。
    “權限確認。”三分鍾沒有得到回答，合成音再次響起。
    隻需要和機器打交道的時候，楚賀反而迅速冷靜了下來。不管前沿的計算機理論從業者如何鼓吹人工智能，在他們生活的這個年代，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能依舊沒有出現。
    所以即便是這種高級別的係統，也不過是死的數據而已。
    千變萬化，也要聽從於原始設定程序。
    現在，它的核心程序要求它，讓準入者提供權限。
    楚賀走近光幕查看。在光幕沒有遮住的部分，果然有一個預留的數據接口。這主要應當是提供數據拷貝服務所用的，但是也能有其他的用途。
    將筆記本接入這個房間的係統。
    光幕右側中央出現一個小的彈窗，即他電腦桌麵的縮略圖。
    果然數據的傳輸可以是雙向的。或者說，這原本就是權限審核的一種方式。
    權限的成功確認再次讓楚賀相信，當年給他軟件的人，應該有很多故事。沒有波瀾的人生，如何得到大智慧。
    沒人任何退出房間的提示，楚賀隻能仰頭看著數日前顏簡可能也同樣看過的操作界麵，內心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對於顏簡這個人，無論造成如今局麵是不是出於其本人的意願，楚賀都說不上厭惡。如果一定要在喜和惡之間做一個抉擇，甚至可以說是喜更多一些。
    他看過他的書，也聽過他的講座。
    如果不是因為身體的原因，他和他已經成為了同事。
    他們將在同一個實驗室裏工作，朝夕相對。也許在工作之餘繼續進行著研討、爭論。因為難以說服對方而各自鑽進實驗室，又是幾個顛倒的日夜，揮著實驗報告拍到對方桌上，揚眉吐氣。
    不，那是他會做的事，顏簡做不出來。
    顏簡最多不過，推一推他的眼鏡，說：“早說了，是這樣。”
    楚賀對顏簡的認識就是這樣。
    然而現在他們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顏簡印象裏的楚賀，也許就是賀南枝的外甥而已。對於他這樣一個科研之外無所關心的人來說，連基地的負責人是不是有個外甥，也許都不清楚罷。
    楚賀隻能站在他站過的地方，想象著當時他的心情。
    自豪嗎？自己的研究成果讓整個學界都無法應對。
    後悔嗎？變異體帶來的毀滅性災難至今沒有平複的期望。
    還是沒有任何感情，隻是平靜地看著數據，就像看著自己的往昔。
    “查看。”
    楚賀從第一個文件夾開始瀏覽，具體的實驗數據無暇瀏覽，隻能挑揀著結論性的文字。
    第一個文件夾他就看了二十分鍾。
    時間的流逝是不被注意的。
    光線恒定，沒有打擾，因為精神的高度集中，連饑餓、疲憊、厭倦的感覺都沒有產生。
    第二個文件夾隻看了十四分鍾。
    楚賀看著數據，如同看著當時研究者的喜樂。
    因為一次偶然的突破而喜。
    因為長期的瓶頸而哭。
    那一片白色的實驗服，茫茫成了雪原，而攢動的人頭，讓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們以為叛逃是顏簡的個人行為，卻忽視了，這個行為背後有多少人的共同期盼。
    楚賀想，如果是自己，在長年累月將所有精力和心血俱寄托在一個實驗之上，真的能在最後關頭忍受別人對他的指手畫腳，斷臂截肢嗎？
    楚賀看完了所有的文件夾。
    他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也沒有指望發現任何問題。
    雖然曾經無比熱愛生命科學，但畢竟不是身為研究者，這幾年的精力也並非完全集中在生物一途上，他的專業性和顏簡必然無法相比。
    隻是這個房間太潔淨了。簡潔到沒有多餘裝飾，幹淨到看不出任何外人進入留下的痕跡。
    除了看著這四麵光幕，他也無處可看。
    閱讀完最後一個文件夾的時候，楚賀以為會有退出房間的隱藏圖標彈出，但是並沒有。
    這個房間的設計中，很多程序都是自動觸發式的，比如一人進門後暗門自動關上。所以楚賀之前猜測，在點開過所有的一級文件夾之後，會有自動退出的提示出現。
    但顯然設計者另有打算。
    不。他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
    如果顏簡留下了那張高權限的通行卡，說明他知道軍方接下來的舉動，也就是說，他知道會有人根據卡上的定位信息來到這裏，來到這個房間。
    那麼……他會不會設置一些阻礙，讓來的人，有來無回呢？
    楚賀斷開數據線的連接，抱起電腦，奔向暗門。
    與此同時，一聲巨響，暗門顫抖了一下，依舊緊閉。
    楚賀沒有拍打暗門，也沒有大聲呼喊。以這個房間的保密性，就算他腳破了喉嚨，外邊的人也聽不見。
    方才的那聲巨響讓他的心強烈不安起來。
    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
    驚疑之間，警報聲在耳邊響起。
    楚賀抬頭，望見靠近暗門處的牆壁右側，有一個小型的警報裝置。這是全檔案館統一的設施，在進門之後他們見過好幾個。
    警報聲響了三聲斷了。
    過了片刻再次響起。
    一聲即斷。
    楚賀的心一下提了起來，果然，不出半分鍾，三聲警報響起，接著又是一聲。
    長-短-長-短。
    這是行動之前他們約定好的聯絡信號之一。
    它的意思是，危險，勿近。
    外麵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