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秣陵冬 020 頑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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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在與賀南枝的溝通中,兩人漸漸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王淮還記得,王老爺子為這事長籲短歎了半個月,原本經常出現的黑臉也因為憂愁而不見了。他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自認為關係最為親密的友人,自小就在心理崩潰的邊緣徘徊,而他卻一無所知。這種感覺就像是明明看到有人在慢性自殺,自己卻無能為力一樣。何況那人是他這麼在意的人。
他知道楚賀的父母在他小時因為一次意外的襲擊去世了,卻不知道那場意外襲擊楚賀也在場,而且因此留下了那麼重的心理陰影。
“患者分裂出了一個第二人格。在第二人格中,他不再是麵對死亡無能為力的小孩,而是能掌控生殺大權的強者。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保護家人。但是這種願望過於強烈,以至於這個第二人格出現時,會呈現極強的攻擊性。”
“抱歉,暫時沒有治愈方案,藥物治療的效果也極為有限。親友最好多與患者相處。畢竟這種病,一個人的時候更容易加重。”
當年最後一位心理治療師說的話,王淮都深深記在了心裏。所以哪怕往後在軍隊服役,每一個假期他還是會抽出時間去看望楚賀。哪怕隻是兩個人一起吃頓飯,也讓這個糙漢子覺得,說不定因為自己多出現了一次,楚賀的病會好一點也說不定。
但其實沒有。王淮也知道,他的病一直沒什麼起色。甚至在來到南京的第一年,就差點失手殺了一個入室盜竊的小賊。
那是個慣犯,手段老道,但是依舊在楚賀布置的監控下無所遁形。
王淮其時正在南京執行任務。任務剛結束,恢複了正常通訊狀態,就接到了楚賀的通訊請求。
“王淮……我可能殺了人……”
那是唯一一次,十多年的友人表現出慌忙無措。就連前來王家尋求幫助的時候,楚賀也是冷靜多於惶恐的。
匆匆趕到,連軍裝都沒有來得及換下。直接轟開了公寓的大門,就發現枯坐在血泊中的楚賀。
楚賀抱著那把被稱為“鷹”的愛槍,渾身發顫。或者說的更具體一點,他的右手依舊扣著扳機,而左手卻狠狠壓住了右手,似乎在與另一個自己搏鬥。
“楚賀。”王淮試探著喚了一聲。
回答他的是一聲槍響。
開槍前的最後一刻,楚賀的左手向下壓了壓,子彈在王淮的腳邊彈起,一陣火花。
“我來了,沒什麼,會好的。”王淮盡量放輕了腳步,走到楚賀身邊。路過那個被擊中倒地的盜竊犯時,他小心地瞅了兩眼。胸口中了一槍,看位置很玄,血流的也有些多了……
王淮把槍從楚賀手中抽出的時候,楚賀抬頭看了他一眼。
眼神清明,抓著槍的手卻遲遲不肯放開。
“會好的。”王淮重複了一遍,這才將狙擊槍抽走,扔到了客廳的角落。
安慰好失神的友人,王淮立即把情況告訴了王北疆,兩人一致同意,暫時不通知賀南枝。王北疆的副官和警衛員迅速前來處理了現場,相關的善後事宜自然有他們打理。王淮的任務,隻是和他老爹交代的一樣,看好楚賀。
楚賀從來是個讓人省心的人。自從父母雙亡之後更是成為了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王淮一直想把這個長得瘦瘦小小的家夥當成小弟照料一番,或者說罩一番,可惜從來沒找著機會。熬了二十年終於有機會了,他卻寧願沒有的好。
楚賀縮在沙發上,握著王淮為他衝好的熱咖啡,顫聲道:“我……是不是應該……關起來?”
“沒有的事。”王淮嚴肅道,“他入室盜竊在先,你隻是正當防衛。”
“不是的……第一槍打在腿上,他就已經失去了行動力。可是……我還是忍不住開了第二槍,第三槍……”
剛剛把人拖走的時候,一同前來的醫生已經做過初步診斷。槍傷一共有六處,除了靠近心髒的那一槍可能致命之外,其他都能有效降低對方行動力,卻不足以留下不可愈合的傷口。一板一眼按照教科書上進行的射擊,心狠手辣。
將醫生的評語拋諸腦後,王淮靠著友人坐下,給他批了件大衣。
“這隻是個意外,你是很好的人,以後一切都會好的。”
他無法做出保證,隻能不斷期許,真的一切都會好。
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王淮,此後每個新年的第一天,都會不遠萬裏來到家鄉的那座著名寺廟,忍受著人潮的擁擠,為他的友人上一炷香。
唯有不能把握之事,方才求助於神佛。
腦海裏轉過了許多事,其實也不過一刻。王淮對著通訊器誠懇道:“那就祝你平安。”
“你也是。”
結束了通訊,王淮口袋中的煙還沒有掏出來。他用兩根手指顫巍巍地夾起一支煙,用複古的打火機點起。
在煙頭燈火的一明一滅中,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煙,就在南京那個流血的晚上。安撫友人入睡,自己卻遲遲未眠,遊蕩在午夜的街頭。在通宵營業的店鋪買了第一包煙,抽了才半口就嗆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然而他知道,真正讓他喘不過氣來的,並不是這薄霧。
“借個火。”
黑夜中來人的靠近讓王淮繃緊了身子,然而那熟悉的腔調和語氣卻讓他立即又放鬆了警惕:“顧上校這麼遲不睡,出門做什麼?”
“沒有美人在懷,自然睡不安穩。”顧澧蘭伸手,自然地從王淮的口袋中摸出另一支煙,叼在嘴中。
同樣的動作,王淮做來隻是痞氣,這人做來,卻多了種不羈。
王淮側了側身,還是沒有避過,隻得讓他靠近了將煙頭湊到自己的指尖。
煙絲一觸即著。
王淮擱在欄杆上的手指僵硬,忘記了彈一彈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