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全國人民都熟悉的臉在鏡子中。
    紅外感應的水龍頭在人的手離開之後停止了出水，嘩嘩聲瞬間停歇。鏡子上被濺了不少水珠，覆在人臉之上，像是疤痕。
    鏡子中的人用水潑了潑臉，眯著眼用手帕擦幹。
    門外的秘書輕輕扣了三下門，問道：“主席？”
    擦幹臉上的水痕，連鏡子上的也沒有漏過。將手帕疊好放回口袋，放下剛剛挽好的袖口。真絲的材質，在折疊揉捏之後並沒留下褶皺。披上黑色的西裝外套，推門而出的瞬間，赫然是光幕中幾乎每晚都會出現的那個人。
    “周部長和張部長到了。”秘書躬身道。
    當政點頭，邁出的步子沉穩有力，臉上的表情也是七分嚴肅三分和煦，標準的外交態度。
    秘書微微彎著腰小步跟上。
    “小何。”當政腳步一頓，側過頭問，“你調來多久了？”
    “一年半。”秘書盡量不抬頭，盡管已經當了半年多的貼身秘書，但每次看向當政的眼睛，還是難免有些心虛，仿佛整個人被看穿了一樣。
    都是練出來的。秘書心裏一清二楚，但是對這種儀態訓練的成果，顯然還沒有足夠的免疫力，隻能避其鋒芒。
    “不短了。”當政拋下這三個字就加快了步頻，在秘書內心惴惴不知怎麼開口的時候，一把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你們終於來了。”
    秘書默默關上門。大門在緊密貼上之前，漏出當政爽朗的笑聲，還有三人之間的小聲問候。
    軍委總政治部部長張久今日也沒有例外地佩戴了幾列獎章，把三人的小會議襯托出了萬人大閱兵的架勢。
    中央宣傳部長周知守笑道：“主席辛苦。”
    當政剛結束對日訪問，一回國就立刻會見兩位部長，整個人難免露出些疲態。
    三人寒暄片刻，各自坐下。周知守手中的筆在記事板上虛點了幾下，欲言又止。張久見他神色，知道他不願開口，怕觸了黴頭。這幾分鍾下來，當政沒有什麼特殊表現，想來與日方的會談結果不盡如人意。
    當政看似堅強果毅，實則心胸狹隘，沒有容人之量。他們這些以與人打交道為職業的人怎麼會不明白。
    周知守既然不肯開口，當政靜靜笑著，張久隻能挑了個不功不過的開頭：“軍方上層的變動，差不多平穩了。”
    “哦？”當政在日本就收到了消息，但依舊做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周知守側耳笑聽。
    “黃艮身亡，總參的位置由副部長李益頂上。”
    黃艮在任職期間去世，一任未滿，理應由副手暫代職務，換屆之時重新選舉。
    周知守立時抓住了句中的重點：“總參的位置？”
    當政分明知道，此時卻不適合回答，二人的目光俱是投向了身屬軍委的張久。
    張久的嘴角微動，說不出是不是嘲諷的笑，卻在這個微妙的動作定型前開口道：“另外的那個空位，沒有合適的人選。”
    軍委核心小組的位置，五個人，無一不是身居軍方高位、資曆足夠。能力和資曆能坐這位置的預備人選不是沒有。事實上，秦老爺子極其重視下一梯隊人才的培育。
    但是黃艮一事牽扯到的軍方上層人員過多，沒有完全洗清嫌疑之前，用誰都不合適。更不用說為了爭奪這個位置，明裏暗裏對競爭對手的中傷攻擊又牽扯出多少辛秘。
    周知守道：“空懸？”
    “秦老爺子的意思是，不給表決權，讓人來見習。”張久斟酌了下用詞，“人選是大家討論決定的。”
    “是顧家那個小子吧。”當政對軍委預備梯隊人才的培育計劃有所了解，對這位注定要接手總裝備部大權的後輩更是熟悉。
    周知守附和道：“他的話，倒是合適的人選。”
    張久心下冷冷嗤笑一聲，抿了抿唇：“趙部長提名，三人同意通過。”
    “哦？”當政再次表示了興趣，但與上次不同，這個表決的細節他沒有聽過，也確實覺得有點意味。
    周知守默不作聲，涉及到軍委核心小組的權力鬥爭，他沒有發言權。
    當政觀察了片刻張久的細微動作，也釋懷一笑：“既然通過了，就鼓勵他好好幹。張久啊，你也要多提點提點。往後你們共事的機會還多著。”
    “這次會談，結果不理想。”當政忽然轉移了話題。
    一直在等著這句話的周知守身子前傾，笑了一笑才問：“怎麼？”
    “日方要實驗的原始數據。”
    沉默三秒，周知守幹笑道：“怎麼可能給他們？”
    基因改造的研究是國家機密，哪怕變異體的影響已經擴大到國際上，也不能輕易公布數據。更何況對方開口要的就是全部的原始數據。一旦交出，就意味這基地多年的付出付之東流。
    “我沒有答應。”當政交握雙手，目光如鐵，“也不會答應。”
    花白的雙鬢不僅沒有襯得這個人年老力衰，反而凸顯出了沉著可靠。看來新的造型師不錯。
    張久聽了一段雙口相聲，開口問：“他們打算怎麼辦？”
    “聯合俄方，申請國際仲裁。”當政歎息道，“輿論壓力太大，事態已經不能簡單平息了。”
    “宣傳部會把關國內的輿論。”在表忠心一事上周知守一向積極。
    張久道：“軍委的意思也是，國內的輿論需要適當控製。”
    “你我都知道這很難。”當政摸了摸袖口的紐扣，“現在已經不是幾百年前了。”
    周知守笑道：“人總是老樣子，所以才說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當政的袖子吸引了張久的視線，讓他顯得異常沉默。
    “張部長怎麼看？”周知守問道。
    張久晃神一般搖了下頭，神色不明：“主席，基地的研究一直沒什麼進展。真的不采用核型武器對變異體進行大麵積打擊嗎？”
    當政的臉色一變：“你的意思是，要我國率先違反國際公約嗎？”
    見張久不答，當政猛然站了起來，雙手支著會議桌，嚴肅道：“張久張部長，你知道你剛才的言論極可能引發一場世界性戰爭嗎？”
    我知道。張久在心中回答。
    “根據一百九十三年前簽訂的德布帕協定，協約國有權聯合對違反協定內容的國家進行包括且不僅限於軍事打擊。”
    “你是要讓我國陷入戰爭的火海嗎？”
    張久低頭道：“不敢。”
    周知守也站起身，插到兩人中間，勸道：“張部長想必不是這個意思。”
    當政冷哼一聲。
    張久退出會議室後，當政原本布滿怒色的臉瞬間平靜。
    “他看得出來吧？”
    周知守還是笑盈盈的樣子：“那又怎麼樣？”
    “他在這個位置也太久了。”
    正坐上特製防彈車的總政治部部長摸了摸胸前勳章，低聲道：“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