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秣陵冬  008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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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異體的浪潮日趨興起,但是軍方上層依舊陷於內鬥。對廣大東南沿海的民眾來說,日子也沒什麼不同。不過是一部恐怖片的背景設定離自己更近了些,卻也隔著層屏幕,不痛不癢。
    王大娘抱怨著暑氣的炎熱,在菜攤上翻翻撿撿,琢磨著給自家閨女燉個香菇雞湯還是筍幹鴨煲。菜攤上的小販挪了挪被翻亂的青菜,見菜葉有些幹癟,順手噴了些水。王大娘嫌這樣的菜稱起來生重,不肯要了,眼睛瞟向旁邊的攤位。
    一旁的攤位上有個男子已經磨蹭了好久。王大娘年紀大了,早就退休,平日裏除了照顧懷孕的閨女外沒其他事可做,買菜的時候多逗留一會兒也算是樂趣,但這樣的小青年在八毛半兩的青菜上計較半天,大娘還是十分瞧不起的。別的不說,就看小青年挽著西裝袖子,一手拎著大塊排骨的樣子,大娘就無福消受。
    “對不住啊。”周池把挑揀了半天的青菜遞給攤主,默默受了一個白眼。
    同住的四個人裏,丁紅懷著孩子,程關河每天一臉嚴肅,楚賀連出門菜市場左拐都不知道,周池隻能大義凜然地承擔起了家庭煮夫的職責。要是家裏隻有三個大男人,幾包泡麵倒也應付了。偏偏一個急需照顧的孕婦也在,一路上顛簸指不定已經對胎兒造成了什麼傷害,不趁現在安穩的日子趕緊補回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收回找來的零錢,隨手塞到褲袋裏,周池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和氣地招呼身邊的大娘,問道:“大娘,附近有聯合的快遞點嗎?”
    王大娘看著小青年略顯滑稽的油發,掙紮了半秒還是老實厚道的性子占了上風:“出門右拐,一百米。”
    上次簽收快遞時遇襲,給周池留下了心理陰影,之後無論買的是大件還是小件物品,無一例外都選擇了自己到快遞點提取。
    楚賀第一次看到拖著半人高的包裹,氣喘籲籲地敲開家門的男人時頗為好奇,當拆開包裝紙,發現裏麵是一輛花色的嬰兒車時,似乎預料到了沒完沒了的快遞即將洶湧而來。
    這天周池帶回家的除了要做的菜,果然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剛開始還有些偷偷摸摸、半遮半掩,被楚賀發現後嘲笑過數番,周池索性也拿出了生意場上磨練出的厚臉皮,一任風吹雨打,我自不動如山。
    丁紅對此的態度不冷不淡,不貴重的也會偶爾收下,不過之後一定會把錢轉到周池賬上,按的是門市價。
    周池也不怯,私下裏和楚賀開玩笑,說這筆錢就存起來,給孩子做個基金投資。這倒不是一時興起。從大學起這個室友就以頭腦靈光聞名全班,考試作弊從未被抓個現行。僅有一次被黑臉的中年女教授抓到,麵上也沒有透出半點羞愧,理直氣壯地好像自己真的是被誤會的那一個。膽大心細臉皮厚,不是隻有在情場上才能縱橫捭闔。
    楚賀心算了幾許,覺得自己就算有這個能力,也未必有這個心力,抓住那滿臉泛著父愛的家夥,低聲貼耳道:“我也入一份股,怎麼樣?”
    程關河合上電腦,啪的一聲。
    楚賀忙一手推開周池,嫌棄道:“快去燒飯,孕婦不能挨餓。”
    “說的好像懷著孩子的是你一樣……”周池小心收好包裹,拎著菜進了廚房。楚賀在沙發上坐下,往程關河身邊靠了一靠,湊在屏幕前審視了一番。
    “看到哪了?”
    修長的食指在屏幕上輕點幾處。被點中的幾行字自動加粗,有些晃眼。更晃眼的是那隻手,骨肉勻稱,指節有力,屈指輕叩,能擊碎敵人軟弱處的骨頭。
    “趙峙中的任職經曆。”
    “哦?”楚賀對這個回答頗有些意外,疑問的尾音不覺上揚。
    一周前兩人發現了黃艮兄弟身上的疑點,程關河通過特殊途徑上報,上層的震蕩隨即而來,索性沒有波及太大的範圍。
    黃艮黃坎均自殺身亡,一眾軍方大佬紛紛與之劃清界限、明哲保身。被拖下水的小魚小蝦不是沒有,但是這些名姓都不列入楚賀檔案的人物,縱然也各有各的離合悲歡,卻也不是他們能顧及到的了。
    黃坎的身亡使得他們這次的行動不得不與原計劃脫節。
    之前在南京的種種布置俱以黃坎為樞紐。雖說他死前沒有刻意銷毀聯係,但一些或單向或灰色的聯絡都斷了。黃坎畢竟也不是什麼身隕了還給他人作嫁裳的良善人。
    與黃坎一同出發的特種兵還停留在南京軍區的某秘密基地,程關河暫時沒有與他們會和的打算。
    黃家的參謀,哪怕死了,也照樣能埋些伏筆,讓人功敗垂成。在沒有清理幹淨黃坎在南京的埋伏之前,他不能妄自行動。
    這次他們不能再失誤了。
    顏簡必須落網,或者死。
    “你連他的資料也收集。”程關河沒有明說,但在“也”字後邊,應該還帶上了個消音的“敢”字。
    楚賀的回答自然接上了這隱藏的語氣:“有什麼不敢。”
    言下之意,我既然收集了,你也看了,總不能賣了我。
    兩人對視一眼。
    有些心驚。
    彼此都有超過自己身份所該擁有的權限。楚賀不會問程關河到底把黃坎的情報上報給了誰,程關河也不會問這麼高密級的資料怎樣通過不違章的手段取得。無用說明,不會過問。似乎是最好的態度。
    “你呢?為什麼查他?”楚賀的資料收集充分,軍方上層的主要人士都沒有落下。這份編號為A-0102的資料雖然序列優先,但與這次事件的瓜葛並不大。
    丁紅在房內休息,周池在廚房熱火朝天地炒菜,程關河的視線在四周掃視一圈,在鍵盤上敲下一串字符:
    趙峙中和黃艮私交最好。
    這個最好,是在哪些人的範圍內,就不需要多做說明了。
    也算半個軍人世家子弟的楚賀,對上層這些曲曲折折、貌合神離的關係心領神會。
    “很幹淨的資料。”楚賀泛覽過這些資料。能被記入檔案的,大多數都沒有問題。更何況身居敏感位置,一手握著軍方的財務大全,不清白是不可能的。
    程關河頓了頓,打到:
    和黃坎的一樣幹淨。
    楚賀覺得有些心寒,強行按下了看向程關河的一眼。
    有時候他覺得這個人的直覺太過精準,有如野獸。偏偏他還要與一隻隨時能撕碎自己的野獸共事。
    更偏偏,不驚反喜。
    程關河沒有停下,在楚賀發愣的間隙裏,屏幕上已經多了好幾行字。
    趙峙中病危,這次的事應該和他關係不大。軍方上層有嫌疑的人太多,不能一一排查。既然和顏簡有關,基地的資料也可以看看。
    程關河雙手食指對按,認真望向楚賀:“你有嗎?”
    軍方上層的人事檔案你既然有。
    那麼,同等,或者更高密級的,基地的人事檔案,你有嗎?
    楚賀想起了那份那份S-0103,想起了成千上萬在夜深人靜時導入的數據流,想起了多年前那個上午,冷清的咖啡館。
    其實也能解釋,如果到了非坦白不可的那一天。
    賀南枝是他的親叔叔,多少總能給些後門和權限。以他的身世和賀南枝對他的寵愛,不太過分的庇護是可以尋求的。
    萬一不行。
    也不過是個叛國罪罷了。
    楚賀的笑裏混雜著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瘋狂晦澀:“有。”
    賀南枝。李島。陸沉。顏簡。
    三大區的負責人和顏簡,還有多多少少牽扯到這件事裏的科研人員,他們的資料,密密麻麻羅列滿了屏幕。
    程關河看了半秒,沉聲道:“科研我不懂,麻煩你了。”
    其實也沒什麼麻煩的。
    這些人的資料,哪怕是那個第十實驗室新招的助理研究員,楚賀都看過不止一遍。
    懷著不知道是不甘,還是憤恨,或者平靜的心情,一字一字看過。
    “麻煩我的話,有什麼報酬呢?”
    程關河在回答前依舊習慣性把楚賀常用的咖啡杯按下,端到自己手邊。雙手即將碰到的瞬間,楚賀縮回了手。
    咖啡的濃香還在,味道已經開始遺忘。
    自從回到這間公寓,楚賀沒能再喝上一次咖啡。程關河從不言語勸告,隻用實際行動阻止。哪怕向他說明適量飲用對人體無害,這家夥也不知道抱著從哪裏遺傳來的固執勁,從沒有聽進去。
    程關河用寬大的手掌蓋住杯口上升的騰騰熱氣:“你要什麼?”
    周池的身影在廚房門口一晃而過,似乎沒有注意到客廳中二人的對話,喚道:“沒雞蛋了!”
    楚賀在深夜加班加點的時候偶爾泡麵還記得加個蛋,悶悶道:“冰箱上層裏有。”
    “我說沒了就是沒了。”周池一邊解圍裙一邊往外走,“早知道不能靠你們這群人,除了吃飯記得張嘴,還能記得什麼?”
    默默注視著嘮叨個不停,提前進入更年期的家夥換好鞋子出門,楚賀鎮靜了一會兒,重新回到了被打斷的場景中。
    要什麼?
    這個問題他真的沒有想過。才高於誌,他沒有什麼所求。以往執著的,現在看來,也不足掛齒了。
    “我畢竟不是你們的人……”不管什麼談判,先提高己方的價碼總是不錯。強調自己的身份,也就是在提醒對方,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冒著極高的風險,要求更高的回報。
    這句話放在一周前,程關河應當會順著話題對對方提出加入特戰隊的邀請,但既然已經被明確拒絕過,他也不是糾纏不清的那種人。
    “此事保密。”程關河指的包括且不僅限於楚賀擁有的各種高權限資料一事。
    “沒了?”
    “在職權範圍內,盡可能為你提供保護。”咖啡的熱氣熏得久了有些燙手,程關河卻維持著不變的姿勢。
    楚賀換了隻手指著下頜,認真問道:“期限?”
    程關河緊抿雙唇,無法立時給出答案。五年?十年?二十年?每一個都不合適,每一個也都合適。
    怎樣去埋一條真正的長線?
    怎樣去識別誰是最關鍵的人?
    記事板上的推演擦了又重來,溫柔醇厚的嗓音在堪堪要失望放棄時響起:“再來一次,不要怕輸。”
    不要怕輸。
    楚賀敲了敲桌子,提醒陷入沉思的程關河,也提醒方才出了神的自己。適可而止,不要強求承諾。明確的長線反而容易暴露失效,模糊的才能真正起到草蛇灰線伏脈千裏的功用。
    剛想開口結束這段對話,就聽到程關河彈了一指咖啡杯。
    “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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