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芙蓉亂  068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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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攜式電磁炮出現在軍區的時候,並沒有引起多大震動。
    三輛掛著京字頭拍照的軍綠色裝甲車,在五月下旬的一個清晨,載著山間薄霧和審核批準的限量新式武器,駛進了19702基地。
    在此之前,軍方和基地就是否要將便攜式電磁炮投入實戰運用,召開了一次聯席會議。出席會議的隻有寥寥數人,包括基地方麵的總負責賀南枝,以及軍方的幾位重量級人物。
    最終的實驗校準數據已經遞交軍方審核,分析結果此時就在眾人手中。
    紙質打印資料,每個人的都略有不同。防止泄密,便於反追蹤的手段,能坐在這個會議室中的人都很清楚。
    坐在上首的軍官年紀已經很大了,頭發花白,戴著一副略顯厚重的老花鏡。他看的很慢,不時偏過頭與站在身後的副官交流,似乎對文件中的數據有所疑惑,需要解答。
    其他幾位陸續看完了文件,把紙張放在桌上。靠左的軍官方臉闊額,濃眉大眼,北方男子的標準長相。接近五十的年紀,看起來依舊精力充沛。他最先看完文件,之後看向賀南枝,眼神中認可的成分居多。
    靠右的軍官長得相對文氣,胸前徽章排列整齊,擦拭的也很幹淨。在座的眾人中隻有他佩戴了徽章,還是一應俱全的那種戴法。
    賀南枝身邊的人是倒數第二個看完文件的,看完之後又將文件翻到頁首,重新審視著最開始幾行總結性質的數據。
    秦州看完了文件,遞給副官,身子微微前傾。
    隻一個姿勢,就讓眾人感覺到,這位坐在上首的老人不隻是個普通的即將退休的老爺子,還是在軍委主席位置上呆了接近二十年,冷眼看著他們升降浮沉的,真正的大人物。
    “北疆,你先說說。”秦老爺子指名讓方臉軍官發言。
    平日在自家兒子麵前堅持棍棒鐵拳教育,始終一副硬漢形象的王父,在老人麵前也顯得有些拘謹。按理說軍委的五人小組中,除去打頭的秦老爺子,第二順位應該是總裝備部的趙峙中。但是這位部長因為身體抱恙,已經在軍區醫院的特護病房躺了近一個月,此時自然不能與會發言。
    沉吟了片刻,王北疆按住文件的標題:“可以小範圍推廣。裝備成都特戰隊,沒有問題。”
    老人沒有評價,目光移向賀南枝身邊的軍官。
    黃艮沒有談他自己的看法:“從總參的立場看,這份戰略製訂過於草率,不可控性大於標準值,不建議實施。”
    “說你自己的看法。”老人似乎不滿於軍官的謹慎,鏡片下的眼神忽然犀利了幾分。
    黃艮劃出了文件中幾處數據模型,並沒有因為老人的不滿而顯得猶豫:“這幾個建模不具備代表性。武器投入實戰前,應該進行更多實驗。”
    老人不置可否。在場一共四位軍官,除老人之外,隻剩下一個沒有發言。
    佩戴了十數個徽章的軍官道:“我同意。”沒有再作更多解釋。
    每個人都覺得老人在打量自己,但其實他隻是盯著會議室牆上的一幅領袖畫像,看了幾秒。
    在眾人還沒有從那一眼的震懾中清醒過來的時候,老人歎了口氣。
    那一口氣很輕,但是落在眾人耳中,不異於驚雷。
    “峙中反對,進醫院前一晚特地來拜訪我,說什麼也要把這件事往後壓一壓。”
    五人的核心,兩人反對,兩人讚成,決定性的一票握在老人手中。
    賀南枝並不緊張。站在基地總負責的位置上,得到專業領域內最高認可,他不需要更多的成果來證明自己。很多時候領導一些項目,也隻是掛個名字,替好友或者學生減小些各方麵的阻力罷了。但他希望能盡快看到實驗成果的運用,不是在密封的操作艙裏,而是實實在在的能為這個國家的安全作出貢獻的戰場上。
    “我老了。”老人說了句與之前談論內容毫無關係的話。
    “老爺子……”王北疆早年是在老人手下一路摸爬滾打過來的,不知拜托這位老首長擦了多少屁股,說是老人在軍中一手拉扯大了他也不為過。這樣親密的關係,讓他對老人無端的感慨生出些不詳的猜想。
    老人已經八十多歲了。在醫療技術不斷發展的當下,八十多歲還沒有達到平均壽命。但那也隻是活著而已。這樣的高齡,軍委最高負責人的擔子,確實有些重了。
    早在老人開始又一次連任的時候,他和其他幾個老人以往的直係下屬,現在軍中的實力派將領有過一段時間密切的聯絡。大家關心的問題無非是老人的身體狀況以及軍方領導層未來的格局。
    這樣的往來沒有能夠持續多久。幾次聯絡之後,眾人被老爺子請到了家中。一人一杯清茶,聽老人說了半小時的話,出門後互相連聲招呼也不敢打,直接散了。
    他們到底是國家的兵,不是老人的私家兵,更不能夠結成什麼派係。
    老人的身體足夠支撐他帶領軍方走過下一個五年。而未來的走向誰也說不準,沒有人知道這個高瞻遠矚的領袖,已經悄悄做出了什麼安排,他們知道的是,派係之爭絕對不被允許。哪怕私底下暗流湧動,但在老人麵前,所有的爭端都無謂而幼稚。
    老人擁有絕對的力量。哪怕他的身體器官已經開始腐朽,但隻要那顆大腦還能運轉,在座所有人的勾心鬥角,都隻是一個笑話。
    這樣一個一手把持了軍方大權近二十年的老人,說他老了。
    眾人紛紛變色。就連一直低頭看文件的黃艮,也緊了緊垂在桌麵下的左手。
    “我老了。”老人緩慢而堅定地重複了一遍,“但是我沒有忘記自己是個軍人”
    不算激烈的句子,在眾人心裏回蕩,四下撞擊,撞出了站在最初入伍時,站在軍旗下發誓的場景。
    高高的烈日。
    紅的耀眼的軍旗。
    一片軍裝,個體在其中多麼渺小。
    可是那緊握的右拳,那快要滴到眼裏的汗水,都在告訴自己,你就是軍隊,軍隊就是你。
    我,永不背棄。
    “北疆,當初你在中越邊界打遊擊,帶了一個連摸黑切斷對方彈藥供應線的時候,有沒有這麼保守?”
    “黃艮,總參的核心戰略,哪一份的預計成功率超過了80%?”
    “張久,在政治部呆的太久,真能惹一身皮條客的騷?我隻問你,你首先是個政委,還是個軍人。”
    被點名的三人反應不一,但都保持了沉默。王北疆忍得尤其辛苦,中年是不該動脾氣的年紀,但他的臉漲得通紅,下一刻似乎就有火要從表層下噴湧而出。張久和黃艮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對方的歉意和愧疚。
    賀南枝握緊了手,平視著坐在自己正對麵的老人。雖然老人的身材不算高大,因為年齡的問題,坐著的時候顯得有些佝僂,但是他深深體會到,並且心甘情願承受了被俯視的感覺。
    媒體總喜歡誇大基地的神秘性,強調這群科研人員是國之棟梁。但是作為負責人的他很清楚,基地的很多研究,純粹是出於科研人員自身的興趣。一項研究可能投入了上億的資金,而得不到任何實用的成果。但是軍人不同。真正的軍人,可以拋卻熱血,可以拋卻榮耀,最後留下來的,是忠誠。
    對軍隊的忠誠,對國家的忠誠,對他們所在的每一寸土地,見到的每一個同胞的,絕對的忠誠。
    永不背棄。
    見不得光的陰謀可以滲透進來。派係之爭看似沒有盡頭。但是他們的脊梁,永遠不能被腐蝕。
    “秦老,我可以在今晚再做一次校準。”賀南枝少有的緊張,迫切地想要做些什麼。
    老人搖了搖頭:“不用,我已經決定了。”
    副官將一份事先準備好的武器調用申請放在桌上,文件右下角是軍委的大紅印章。
    不論表決結果如何,這份申請都必須通過。這就是老人的意誌,在座無人敢提出異議。以冷靜著稱的趙峙中如果在場,也許能夠堅持自己的觀點,辯上兩句,但他此時正躺在病床上,接受不知名誌願者的血液輸送,命懸一線。
    會議在王北疆暫時代替總裝備部部長趙峙中簽字之後結束。
    副官把進入室內後脫下的大衣重新為老人披上。老人本不高大的身影縮在厚重的大衣裏,更加瘦小。
    老人走到門口,停住了腳步。
    緊隨其後的賀南枝不解其意,也停了下來。
    他拍了拍賀南枝的肩頭:“不錯,年輕人。”
    老人拍的很輕,沒用上什麼力道,說的話也隻有寥寥五個字,但是賀南枝的表情十分肅穆,似乎在接受上級檢閱。
    他文職軍銜在身,常常提醒自己,這個身體裏流著的是賀家的血,軍人的血。
    和血脈無關,軍魂另有傳承。先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個軍人。
    一個在軍旗下宣過誓,要奉獻生命和忠誠,永遠前行,哪怕一個人亦無所畏懼的軍人。
    這是老人給他們上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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