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芙蓉亂  069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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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的五月不如南方,暑氣還沒有從地底蒸騰而上。
    王北疆默默跟在秦州身後,暫時充當了副官的角色。將近三十年前,他剛從特戰隊調任沒多久,就被臨時安排到了老爺子身邊,當了一個很普通的助手。以他的軍銜和戰功,可以有看起來更光輝更有前景的出路,但他留了下來。
    秦州和王北疆上了特製的車,副官開車,副駕駛座空著,兩個穿著撕去了肩章的軍衣的人坐在後排。
    王北疆不敢放鬆,脊背僵直,秦州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小憩。
    就在王北疆以為老人已經睡著,準備示意前排的副官時,老人突然睜開了眼:“我打算把他調到北京,你怎麼看?”
    一閃而過的精光隱藏在老年斑裏,王北疆沒有及時捕捉到:“他是指?”
    “當年一五八師的曲老頭為了把你要過去,軍帽都拍到了我臉上。後來你是怎麼說的?”身居高位者似乎能隨時轉移話題。
    王北疆答道:“我願意跟著老首長學一些東西。”
    老人滿意的眯起了眼,語氣裏多了些和善,像個坐在街頭巷尾和鄰居下著臭棋的退休老頭:“跟著我就上不了戰場,但是每天都得和人打仗。你那時候沒想到,自己想學的都沒學到,最後惹了一身麻煩吧?”
    剛從特戰隊轉職的青年,放棄了王牌師的邀請,留在了年過半百,近乎腐朽的老人身邊。盡管老人年輕時指揮戰役風雲得意,堪稱樣板,但身居高位,步步受製,如同被拔去了利齒的暮年虎豹,沒有了再和人赤身肉搏交戰的機會。在這樣的人身邊,天天麵對的都是看不見的敵人,磨人的軟刀子,一下下紮進青年的背口,能活生生耗光一腔熱血。
    王北疆的雙手平放在膝上,直視著前方道路:“不,我留下來,比在戰場上作用更大。”
    “當初也沒想到,你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真能把後勤搞好……”老人似乎想起了當年的愣頭青,嘴角的線條不再那麼堅硬。
    “我想讓他留下來。”
    車內懷舊的氣氛消弭於一句話之中。
    老人沒有指名那個“他”是誰,但是先提起自己當年留任副官的往事,又說想讓那個後輩留下來,語言之中的暗示意味已經足夠強烈。
    看來老人是真的準備退了。
    五年一任的軍委職位,到明年初也該改選。不知道又會是誰沉誰浮。
    “您放心,我會留意。”王北疆知道老人想要的是自己的保證,但他不能草率,要親自見過才能給出承諾。畢竟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僅憑一腔熱血就可以和老首長拍桌板的年輕人了。總後勤部的職位,軍委的重任,他的年紀,他的兒子,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歲月風霜催人成熟的痕跡。
    黃艮和張久也上了一輛車。
    總參謀部部長和總政治部部長一個軍區出身,脾性相合,私交甚篤。
    黃艮上車後在隨身的通訊器上按了幾個按鈕,一層淡淡的白光升起。過了幾分鍾,白光退去,屏幕顯示掃描結果,附近並無監聽裝置。軍隊首長乘坐的特製車輛,後排和前排座位間有一層透明薄膜,隔斷了聲音傳播。
    “你還是這個性子。”張久摘下一枚徽章,放在手心慢慢摩挲。徽章呈五角星狀,金色,三次一等功累積才能授予的勳章。
    黃艮沒什麼表情:“不能保證完全沒有監聽,你我說話還是小心些好。這次的事你有個什麼說法。”
    “沒什麼。”
    “你反對,為什麼?”黃艮明顯沒有被友人隨意的語氣打發,追問道,“是你自己的意思,黨組那邊的意思,還是那位的意思?”
    張久露出應對外賓時的標準笑容:“總參似乎沒有打聽我總政內部事務的權力。”
    黃艮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老爺子的身體……我們不能不多做打算。”
    “我沒什麼打算。”張久不願多提這個話題,“我和你,也不是我們。”
    私下交情再好,一旦涉及軍方上層人事變動,朋友這點關係也太過脆弱。總政治部的位置太過敏感,張久不可能讓自己被任何一方綁上船。
    黃艮被這話一噎,一時也找不到由頭開口,隻能低頭在記事板上寫寫畫畫。
    寫的是下個月各軍區換防計劃,心裏盤算的卻是另外的事。民間把軍方內部的勢力分為兩大派,根據其對待戰爭的態度,稱為鷹派和鴿派。這樣的劃分是粗劣的,幾乎每一個具體的重要問題,不同的人都持有不同的主張。把所有的問題歸總,大概找不出兩個人,所站的陣營始終相同。但是總有核心的問題,而對待核心問題的態度,也確實把軍方上層分成了兩派。
    這個問題涉及到軍權和政權的鬥爭。數百年前一場世界性大戰,使得C國原有的政治體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行政、立法等部門保持了原樣,軍方卻在一戰後獲得了遠超以往的權力。最顯著的表現在於,軍隊的最高領導權歸於軍委,而軍委主席不再由政府首腦兼任。軍區換防和軍長輪值的製度,使得部隊的領導權集中於中央,或者說,集中於軍委。
    幾百年來的和平,讓這樣的體製存在變得尷尬。秦州二十年在軍部的獨裁,也讓政權對軍權的容忍度不斷降低。
    在這樣的背景下,鬥爭的焦點集中在了軍委的領導體製變革上。強硬一派認為軍方應該保有現存製度,可以設置製衡手段,但大體不能變更。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這種近乎集權的製度隻應該存在於戰爭年代,軍權應當收歸於政權,軍委的最高領導人和政府首腦合二為一,不再另設。
    各自的主張背後牽扯的巨大利益糾葛不再表述。浮在水麵上的鬥爭隻是冰山一角。
    微妙的是,車上兩人,以張久總政治部部長的身份,更應該是傾向於所謂鴿派的那個,但實際情況恰好相反。
    黃艮和趙峙中是軍方上層中,少有的支持取消軍委主席這一提案的兩位。反觀和政府黨派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張久,幾乎從不參與這方麵的爭論,逼不得已要表態時,也多用棄權或中立敷衍了事。
    趙峙中現在躺在醫院生死難卜,即便手術順利,也難以再處理總裝備部的事務。黃艮需要先謀後路,為自己多找些盟友。距離來年的換屆雖說還有近一年的時間,但未雨綢繆,是參謀的本分。
    在黃艮陷入深思之際,張久重新戴好徽章,輕輕嗤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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