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賀南枝三次黑臉，終於拿到軍方特批的行動許可證時，時間已經走到了五月。
    一眾春花都開過了，三兩點流亮的榴花還綴在枝頭濃綠中。
    又是天氣晴好的一天。
    楚賀睡醒時，天光已經照亮了大半個屋子。軍區宿舍的窗簾是深色的，但是沒有加厚加絨，遮光效果差強人意。
    扯著被子蒙住頭又陸續睡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因為饑餓摸下了床。
    頂著亂發出門的時候正巧撞上了隔壁的周池。
    自從楚賀決心留在軍區，就意外發現老二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大好精神風貌。通常來說，這隻意味著一件事情。
    當他哈欠連天地把周池拽到屋子，義正辭嚴地逼問時，那人果然坦率承認了。
    “要不怎麼說你們這種人眼光都有問題呢。”周池手裏還捧著自製的便當，“丁紅這麼好一姑娘放你麵前，看都不看一眼。”
    “丁紅？”楚賀有些訝異。
    丁紅是個孕婦。這不是問題，反而能證明經曆了幾年邊疆的教育，周池同誌的黨性得到了升華。但是丁紅曾經有個男友，而且這個男友為了她和她的孩子死了。
    周池小心地把被楚賀揭了蓋子的便當蓋好：“真的，你們都不了解她。”
    “老二。”楚賀按住這個腦子發熱的青年，害怕他這樣撞南牆有一天得把自己撞死，“我不了解她，可是我知道她孩子的爹為了她們娘倆死透了，就在我們遇到你之前幾分鍾。”
    周池非但沒有露出沮喪或頹敗的神色，反而笑了：“小賀子，要不怎麼說你不懂呢？這樣你二爺我就更要舍身成仁了。”
    楚賀最後沒有再勸，就為了周池離開前的一句話。
    他說，小賀子，這世上啊，隻有夢想和好姑娘不可以辜負。
    楚賀花了一小時思考自己人生的夢想，又花了半小時回想遇到過的好姑娘，最後決定在剩下的時間走一趟訓練場。
    每天在訓練場溜達一圈，已經成為了楚賀的習慣。
    通常是在接近傍晚的時候，天色慢慢暗下來，日常的訓練也到了尾聲。他沿著方形訓練場的邊界，從北走到南，從東走到西，看著場上的士兵，看他們淹沒在最後一縷夕陽中的背影。
    他曾經評價程關河是全能的，在各項訓練的成績麵前，這個評價得到了證實。不管是在負重行軍，穿越蛇形低樁網，毒瘴涵洞還是武裝泅渡的訓練中，他的成績永遠高高掛在榜首。
    真想知道這樣一個人，是怎麼樣造就的。
    如果楚賀願意，他可以輕鬆調閱程關河的相關檔案。哪怕合法權限不夠，也能夠憑借過硬的網絡技術，從各種渠道取得他想知道的信息。
    但是他不願意。
    今天的訓練接近尾聲，眾人正在進行最後的二十公斤負重跑。四百米的跑道，十五圈。
    程關河跑在隊末。
    上一個星期剛調進來一個技術排，為將來追蹤顏簡作準備。這群學院出生的士兵，都存在著嚴重的體能短板，跑到半程，大半的人與前麵列隊整齊的老兵拉開了距離。奈何一要鬆懈，就看見黑著臉的隊長在自己身邊虎視眈眈，一眾身比紙薄的年輕人隻能咬牙跟上，心如死灰。
    程關河的步伐是穩重的，呼吸緩慢而有節奏，帶得周圍的新兵也開始忘記疲憊和慌張。身體仿佛變成了機械運動，隻有神經還在堅韌的，告訴自己執著的緣由。
    夕陽的碎片掉進了他的眼裏。
    楚賀在西邊出口停下腳步。
    一群人脫了上衣，拖著身體從他身邊經過。
    他向訓練場中心望去，程關河正立在靶場前，低頭對一個小個子新兵說著什麼。
    似乎新兵的疑問還沒有得到解答，程關河又說了一段話，最後拿起訓練用的步槍。
    啪。
    一槍過後，程關河把步槍交給那個新兵，自己站到身後，指導他的動作。
    楚賀走到他們身邊，拿起另一把步槍，對著剛才程關河射過的靶子連開數槍。
    程關河放下托著新兵槍管的手。
    “你先走吧，有問題明天訓練的時候再問。”他聽到程關河如是說。
    “楚上尉，你有什麼問題嗎？”
    申請了特批的許可證之後，他暫時有了一個軍方的身份，這也是為什麼他天天圍觀訓練卻無人阻攔的原因。
    楚賀拄著槍，沒有答話。
    汗水沿著眼角滑落，在顴骨略作停頓，最終流入領口。濕了一片的衣領顯出更深的暗色。程關河隨手掀了掀衣擺，灌進傍晚的涼風。
    楚賀仰頭道：“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