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幾年前做了程序員的兼職，楚賀習慣了窩在高層小樓房裏過著深夜電腦和泡麵的生活。偶爾吃膩了口味，巨無霸企業聯邦快遞總會及時拯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生活意外的並不糟糕，感謝機器人的智能化，感謝軟件工程的發展，感覺科學家把表當雞蛋煮，最後還是感謝ST。
    除了發小王淮偶爾檢查此人是否已經爛在家裏，隻有居委會的張大嬸時不時蹂躪他家的大門，帶來一張侄女的靚照，或者三斤蘋果。讀書時代的朋友沒剩下幾顆，偏偏又都不在一個城市工作。三個室友兩個留在了大不易居的京都，一個跑到了西部支邊，據說是響應精神導師的號召，自願為祖國燃燒五十年。本科畢業後一個人跑到江淮的楚賀，在和舅舅的見麵頻率從一周一次下降到一年一次之後，終於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以上，都是為了說明楚賀作為一個死宅已經以及即將如何度過漫長的生涯。簡而言之，除非主動進入並鍥而不舍地堅持在他身邊五米內大轉，一張臉在他腦中留下印象的概率微乎其微。
    和臉盲無關。
    丁紅是個例外。
    這個看年紀不超過二十的女孩子路過楚賀身邊時，他正趴在樓道的欄杆上眺望風景，和風景裏的人。
    程關河來到這兒的第二天起，就被鄭老大鄭重地委以重任，給手下那群歪瓜裂棗作訓。雖說是作訓，但是在楚賀看來，就是一群大老爺們圍觀程關河一個人耍把式。也就是他們沒有把通訊器帶在身上，否則早掏出設備連拍，下注一行評論：三十二個讚~(≧▽≦)/~。
    哪怕寬鬆的T恤和休閑褲遮住了結實的肌肉，矯健的身材依舊賞心悅目。因為腿部的傷沒有痊愈，程關河暫時進行的是射擊訓練。按照兩人當時的表現，這項訓練本因由被鄭老大貼上了槍手標簽的楚賀負責，楚賀本人也不掛懷。一把氣槍五十米速射，在他手裏也就跟玩兒似的。但程關河冷冷瞥了他腹部一眼，楚賀攤開的雙手隻好尷尬地收回。
    又不是殘廢，拿個槍怎麼了。
    兩人的M-7為了表忠心都“上繳”了，楚賀好幾天沒有摸過槍，不由有些懷念。
    室外陽光正好。草靜靜地發呆，等著半天也不親吻一次的風。
    程關河領口濕透，浸在汗水裏的皮膚顯得黝亮，整個人都像是會發光。
    楚賀被曬得有些倦了，伸伸腰肢準備回屋補個覺，一扭頭就看見瘸著走過的丁紅。
    姑娘穿著件和年輕不相稱的大紅短裙，眼袋發青，撲了幾層粉也遮不住臉色的暗黃。頭發燙了棕色的大波浪，沒有仔細打理，毛糙地掛在肩頭。一隻平底人字拖被地上的擺設絆了一下，險些掉了。
    見到懶散地靠在欄杆上的青年，姑娘靦腆地笑了笑，穿好拖鞋，往右讓了讓。
    “現在穿裙子，挺冷的吧？”上身還套著件薄的針織開衫，短裙下卻沒有穿絲襪。
    丁紅沒料到楚賀會答話，攏了攏上衣，輕聲道：“還行。”
    “注意保暖。”丁紅的手不自覺地抬起，想要擱在小腹上，動作到一半忽然又僵住，慢慢放了回去。
    想起往常寢室老二給媳婦發的短信，楚賀好心補了一句：“多喝熱水。”
    丁紅的背影看著比正麵更有味道，嬌小，飽滿不失於枯瘦。
    是她。雖然對方隻說了沒幾個，音調聲響也和那天晚上大相庭徑，但是楚賀有種直覺，當時厲聲尖叫的女聲就是她。
    穿著短裙卻不配上高跟鞋。
    歎了口氣，楚賀又掛上了平素沒什麼誠意的笑容。懷孕了又怎麼樣呢，反正自己又不是孩子他爹。
    沒想到孩子他爹浮出水麵的那麼快。而且居然是個熟人。
    黃毛攙著丁紅走在去集體食堂的路上，正巧遇到了楚賀。黃毛依舊沒個正形的樣子，寶藍色的襯衫皺成一團，敞開了個大口子。他一手肘彎掛著個女式手提包，一手攬著丁紅的腰，低聲賠笑，似乎十分小心。不說話時嘴角總是癟著，又看出點心不甘情不願。這倆人的親密姿勢總覺得別扭。
    丁紅的臉上抹了層脂粉，浸在四月潮濕的霧氣裏，凝成了分明的顆粒，透出底下舊日的青蒼。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混雜著劣質香水和衰敗的歲月。像那個出租屋窗台上，開過了時節的野花，一根光禿禿的莖稈突兀地梗在滿屋灰塵中。
    她踢著拖鞋，一手被黃毛小意托著，一手垂在身側，眼神在楚賀身上停留了片刻。
    楚賀臉色平靜，不動聲色地推開扶著自己的程關河。
    “巧啊。”對前兩日還被自己拿槍指著的二人，黃毛全沒有生疏的表現，“知道食堂怎麼走嗎？”
    程關河的手指在被撥開後沒有再放回原處，虛虛框在腰側。楚賀用衣擺擦了擦手，也不看程關河的臉色，衝黃毛點了點頭：“知道。”
    “行。”黃毛努努嘴，對丁紅道，“媳婦，來認認人。”
    丁紅輕笑了一聲。
    似乎覺得有點尷尬，黃毛扶著丁紅邁大了步伐，沒走兩步被丁紅伸手一扯，不得不放慢腳步。
    程關河比楚賀高大半個頭，夕陽的光影打在身上，一片陰鬱罩住了楚賀的雙眼。
    “怎麼？”
    知道自己身體片刻的僵硬被程關河察覺，楚賀眯眼望了望依舊晴朗明透的天，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