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時，良君頭痛得很，還沒有反應過來身處何處，想坐起來，又無力。這時有人輕輕扶起他，溫柔地將他抱在懷裏：“瑾兒，是不是頭痛，喝一點這個醒酒湯就好多了。”良君一聽能減輕頭痛，也不管是誰了，把送到嘴邊的湯水一股腦喝了下去，由於喝的太急，嗆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背後的人輕輕拍著他，安撫道：“慢點喝，一會兒等舒服點再洗個澡就好了。”那種寵溺的感覺讓良君以為是在家中，但是聲音不像是家人，良君猛然回想起昨日情形，隻記得喝了酒，好像喝多了，之後做了什麼也不記得。良君趕緊張看現在所處的地方，果然不是家中，轉過頭，眼前的男子溫軟如玉，用他琥珀色的眸子盯著自己，看著自己的狼狽，他嘴角微微上翹。
    “李大人，不，子墨！我怎麼會在這裏？”
    “昨日的桂花釀後勁過大，送你回去怕你父母擔心，所以我將人去報信說你與同僚相聚後就回了公所。現下你在我的別院，等你好些再回去。”
    良君點點頭：“謝謝你，子墨。昨日讓你見笑了。”
    “怎會，你不必如此，昨日你我乃真性情，人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墨很慶幸，能遇到知己相談暢飲，實在是人生快事，不知瑾兒是否有此感受？”
    “當然，子墨學識淵博，認知不凡，與子墨暢談，瑾兒心中也是很歡喜的。”
    “聽瑾兒如此恭維，墨此時都飄飄然了。”
    “我沒有，那些是真心的，不是為了恭維，我……”
    “我知道，瑾兒講的是真心的。”
    良君聽到子墨這樣說，臉一霎時紅了起來，看著子墨一副很正經的樣子，卻又這樣打趣自己，哎，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感覺，隻是心砰砰地跳，控製不住。
    從這天開始，良君真的和子墨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子墨常常在良君午歇當值時來看望他，或是在晚飯後來良君住的地方。良君喜歡用自己在家加工的茶葉煮了給他喝，然後和他一起談天說地。
    日子慢慢而平淡，轉眼到了入秋的時節。主薄大人告訴良君說，因為他的努力，書房書籍整理分類有序，為了褒獎他，將推薦他參與朝廷正在編纂的《鑒國史論》。對於主薄大人的肯定，良君心中自然歡喜，可讓良君更為驚訝的是他也能參加《鑒國史論》的編纂，這對於沒有參與任何功名考試的人來說，這是天大的榮耀！
    這份驚喜良君首先想到的是和子墨一起分享，他在書房中沒有等到子墨，又期盼子墨晚上能來。良君在時間一點一滴中等待，從沒有覺得沙漏中的沙子這樣多，漏得這樣慢。子墨如往常一樣過來了，良君高興地反複在說著他的好消息，激動之餘，將茶水都倒到了子墨的衣袍上。子墨笑著把良君拉到了椅床上坐好，還把茶杯遞到了他的手裏。
    “瑾兒，先把茶吃了，說了這麼久，口不渴麼？”
    “對不起，子墨，我太詫異了，我雖然很想得到這樣的驚喜，可是真的到了現在，我又覺得，我何德何能？這種感覺好像驚比喜多。子墨，你說我是不是臨陣退縮了？”
    “你何德何能？你把大家都不願意做的事認真的做了，把書房整理得如此有序。你看，我來借閱時，你比其他人推薦的都還全麵。這說明你做的事是值得肯定的。至於臨陣退縮，你不會臨陣退縮的，瑾兒是一個麵對書山學海都不會放棄的人，更何況，這次去參與編纂，你才邁出第一步，你會從頭開始學習，還會做得比在書房更好，對嗎？”
    良君使勁點點頭，覺得自己好像等的就是子墨這番話，而且冥冥中，子墨也肯定會這樣對他說。良君心裏默念對上天的感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良君很順利地參與到了編纂工作中，一開始負責的主官大人吩咐他們這些剛來的新人先對先期的資料詳細進行觀看，自己記錄筆記。在與一同挑選來的同僚中，有之前在翰林院的同僚，也有其他地方來的。在這些人中，良君是資曆最低等的，能參加到這樣重要的工作中來，大多數人都認為是良君的家族在其中做了手腳。時間長了，不少人對良君的態度有些尷尬起來。不僅在相處語氣上生硬，還故意在一些環節上為難他。譬如在參看資料時，有些同僚故意漏過他，不讓他看，這讓良君很苦惱。他試圖緩和這種氣氛，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認可，但事實是，人們認定的念頭不是人人能輕易改變的。
    這久子墨似乎很忙，一段時間才過來一趟，隻要他來，良君都振奮精神，岔開話題，不談編纂中遇到的困難。可這些煩惱良君得不到發泄，又不願將這些講與子墨聽，怕他也跟著自己煩惱。於是良君長期鬱結，本就不是很強壯的身體在入冬時就病倒了。住在公所裏，良君的家庭沒有那種隨侍陪同他一起，同僚們巴不得見到良君不好，沒有人照顧，連屋子裏的炭都沒法時時添加上。
    這天子墨來時，良君病怏怏地睡在冰冷的床榻上，時不時咳嗽兩聲，屋子裏因為沒有加炭，暖爐裏的火早已經熄滅。可能有點發熱，良君頭昏昏沉沉的。子墨把手放到良君的額頭上，眉頭皺了起來。良君掙紮著想起來重新把暖爐的火隆起，燒點水泡茶，卻被子墨一把抱在懷裏。他將身上的裘袍取下裹在良君的身上，抱著他就往外走。良君在他懷裏，眼裏是他身上雪白的衣袍，鼻子裏滿是他散發出的氣息，忽然間就想賴在這樣溫暖的懷抱裏，舍不得離開，但是心底又浮出一種記憶，讓良君激靈靈一下。子墨以為他冷，抱著的雙臂摟得更緊了。
    子墨把良君帶到他的別院，找來了大夫為為整治，並告訴良君，他已經讓人為良君請假休息。良君怕同僚們越發看不起自己，而且參與編纂工作才沒多久就請假，這也不好。子墨看出他的顧慮，笑著安慰道：“瑾兒如果這樣去，估計主官大人才是不高興。生病容易影響他人，而且你自己現下還有精力去看書麼？”
    良君也知道子墨說的是事實，可是他不知曉的是自己與同僚之間發生的問題，隻好沉默。子墨衣不解帶地照顧了良君兩天，他慢慢有些好轉，就想趕去補上這兩天未做的工作。子墨很生氣，第一次對良君發火了。
    “瑾兒怎會如此任性，生病都拖著不說，才剛好些，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難道對我這兩日的辛苦都置若罔聞嗎？”
    “我沒有，子墨，我很謝謝你，你所做的都讓我很感動，可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編纂工作不能因為生一點小病就放棄了。子墨，我好珍惜這樣的機會，我不是為了功名利祿，我隻想證明自己是有用的。”
    “瑾兒，你無需證明什麼，你很優秀，要相信自己！如果用傷害自己來證明這些無用的東西，那麼別人的讚同一文不值。”
    “子墨，我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你，我是經曆過生死的人。曾經我以為自己活得很卑微，猶如螻蟻一般。我默默努力，不曾想竟然發現自己也是有一些用處的。所以，我想，要是我能更有用些，當初，當初就不會那樣。我……”良君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間淌出。
    良君以為子墨會因為他的倔強而生氣離開，會認為他這樣不知好歹的朋友不值得交往，但是子墨隻是輕輕抱住他，在他耳邊說道：“對不起！”
    良君抬起頭，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裏滿滿都是痛苦、掙紮。良君不知道他為何這樣說，可是他沒有放棄自己，放棄這個固執而任性的人。在他的懷抱裏，良君也用力回應，回應著他的深情厚誼。氣氛陡然曖昧起來，說不清是誰主動，兩人雙唇緊緊貼在一起，用力從對方的口中吸出了賴以生存的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