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先退下吧。”晉安帝對著跪在地上的景安玨揮了揮袖。
    景安玨看得出，他的父皇不僅懷疑他，如今還防著他，他也不在意，磕了個頭便走了出去。
    晉安帝一直盯著太子的背影，早上他離開的時候，背影還有一絲溫度，如今，隻有決絕。直到太子走遠，晉安帝才回過神來，“段卿，你說吧。”
    看著晉安帝的臉色，段衝斟酌再三，比較委婉的開口說道：“回陛下，臣查出，此事和四皇子還有三皇子有關。”
    晉安帝猛地抬起頭來，似乎極度不可置信的看著段衝，“什麼？此事還和麟兒有關？”說實話，他已經猜到了，太子名聲受阻，廢黜之後最大的贏家就是軒兒，畢竟大夏國規矩，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太子占據皇長子之位，又是嫡子，軒兒這個嫡皇子身份尬尷，但是，若嫡長子被廢，那軒兒的處境，可就成了香餑餑，皇後的蠢蠢欲動他看在眼裏，隻是懶得理會罷了，令他不敢置信的是，居然還和麟兒有關，那個笑的一臉天真，叫著他父皇的孩子，那麼單純，怎麼可能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細細說來。”晉安帝煩躁不安，雖然知道，也無比相信，他最愛的兒子絕對不會惦記他座下的這把椅子，可是還是忍不住煩躁，他不想他的臣子誤會他最愛的兒子。
    “陛下，不到半日，虞城的百姓都在傳言太子殿下不仁的謠言，在此事過了不過一個時辰，又傳出三皇子陷害兄長，煽動百姓鬧事的傳聞。然而隨著臣的介入，漸漸調查出鼓動百姓聚眾鬧事的的確和三皇子還有四皇子有關，那幾個帶頭鬧事的人，通過臣的暗訪追蹤，看到他們和琉璃閣的掌櫃有接觸，而虞城最大的首飾鋪子琉璃閣，背後的老板是壽昌伯世子林修文，還有，在臣進宮的時候，還聽到宮裏也在議論三皇子陷害嫡兄謀奪太子之位的傳言。”段衝微微抬頭，小心的看了晉安帝一眼，又斟酌著說道：“微臣無能，此事還需皇上定奪。”
    晉安帝忽然鬆了一口氣，他真怕，怕最愛的兒子辜負了他的期望，如今看來，此事已經相當明了了，軒兒某圖太子之位，卻怕被三皇子捷足先登，因此，設計陷太子於絕地，又嫁禍麟兒，三個皇子，隻有他，滿身幹淨，沒有一絲輿論沾染，可惜，錯漏了他的表哥林修文。
    “罷了，既然如此，明日早朝在宣布結果吧，有些事，朕還需要斟酌一二，段卿就先退下吧。”
    段衝行了禮退出禦書房的時候，心裏還在想，或許陛下對太子也沒那麼嚴厲，還沒到廢太子的地步，這不是還要斟酌一二才下決定麼。
    隻是，段衝不知道的是，他的君王所斟酌的，是關於四皇子景安軒的決定，還有，三皇子景安麟成為下一任君王的思量。
    六月二十日，早上，天剛剛微亮，一夜沒睡的景安玨就睜開了眼睛，他昨日回道錦秋殿，看到桌上分毫未動的銀兩，還有人去樓空的屋子，他心裏竟然微微泛起細細的疼痛。
    前夜的一場他以為是春夢的歡愛，他認清了自己的心思，十年的相護，起初的愧疚，到後來不由自主的習慣，以及，中了夢裏香之後，他心底最深處最原始的渴望，讓他明白，他喜歡顧瑾瀟，喜歡那個十年前僅僅隻見到過一雙眼睛的孩子，那宣紙上一雙雙清澈動人的眼睛，是他心裏對溫暖的寄托，可是他不明白，沒人教他什麼是喜歡，卻有人教他床上的人事。於是，他在床上，用宮裏的教導嬤嬤教授的房事技巧，傷了他喜歡的人。
    這樣近乎懲罰的方式，傷了那個敏感的人，也失了與他站在一起的機會，他好恨自己的無能，喜歡的人隻能背著罵名流浪他鄉，他卻不知他身在何處。
    他知道，那人偶爾的眸光中閃過的抱負，那是隱藏了十年的渴望，隻不過，一切被一味夢裏香，被他，親手毀了。
    他自己穿上尋常的月白色皇子服，將明黃色的繡著四爪蟠龍的太子吉服親手折疊，放在托盤裏，今日，這是要上交給內服務的，他起身離開床榻之前，還是沒忍住，又看了一眼那穿了十幾年的鮮亮的衣裳。
    坐在銅鏡前，小勇子已經打了水，拿了棉質的帕子欲服侍他洗臉，景安玨揮手擋了下來，自從思琴四人進了錦秋殿，穿衣、洗漱、都是他自己來，說句小心眼子的話，他還怕一不小心就一命嗚呼了呢。
    拿過帕子淨了臉，又接過小勇子手裏的青鹽，抿了口溫水，淨了牙齒，這才又坐下了等著小勇子給他梳發。
    長發梳順，小勇子欲扣上象征太子身份的九龍想翡翠東珠勉冠，景安玨轉頭阻止了他，最後，隻是用一根普通的白玉簪束起。
    小勇子幾次欲言又止，他想問問太子，為何如此，可是他隻是個太監，還是這麼多年來形如透明的太監。
    景安玨不知道身後之人的疑問，隻是踏著滿地的晨光，大步向太極殿走去。
    卯時，所有的大臣已經按部就班的站好了，成年的皇子隻有景安玨一人，因此，他一個人站在皇子列，身為太子卻穿著皇子的吉服，因此，殿中的大臣不免多看了幾眼。
    夏勉之流的三皇子黨，覺得景安玨還算識相，合該他退位讓賢。
    極少數幾個擁立太子的，諸如陳榮秋之輩，心裏不免對太子惋惜。
    還有一些得到消息，卻不是內閣大臣的，例如壽昌伯林懷玉之類的四皇子黨，暗暗隱晦的開心，卻極力裝的如無其事，隻是暗含興奮的打量從沒停止過。
    景安玨直接無視身後的各種意味的目光，滿心平靜的站在太極殿的陛階下，等著晉安帝的旨意。
    “皇上駕到！”太監特有的尖細的公鴨嗓響起。
    眾人跪地齊聲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身繡金龍袍的晉安帝揮手，沉穩的聲音透過額前帝冠上的毓勉響起，“眾卿平身。”隨著他的動作，九條飛龍成衝天之勢在明黃色的貢緞上張牙舞爪，透著無限威儀。
    眾人起身，還沒等晉安帝發話，夏勉就出列了。
    “啟稟陛下，臣有本要奏。”
    晉安帝氣的恨不得將夏勉拖出去斬了，明明讓他養病的，怎麼又來添堵了，今兒立麟兒為儲君，夏勉作為麟兒的外公，與其在這裏受太子派和林氏一族的刁難，還不如稱病避嫌，怎麼就不學學霍國義呢。
    “朕聽聞夏卿身體有恙，如今可是大好了？”晉安帝陰沉著臉問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老臣托陛下洪福，臣已經大好了。”夏勉額上流汗，卻隻得硬著頭皮答話。
    作為當朝貴妃的爹，他之所以能安穩的待在禦史大夫的位置上，是因為他夏家獨門獨戶，本朝也才不過二代，他也是貧苦人家通過科舉入朝為官的，沒有什麼顯赫的親眷，稀稀拉拉的幾個族人，還都是從田地裏出來的泥腿子，因此，哪怕他有一個三皇子外孫，陛下也一點不會疑心他，說白了，除了一個寵冠後宮的女兒，他還真的沒什麼死黨，支持三皇子一派的，也不過是建立在利益基礎上。
    夏勉與晉安帝詭異的對話卻讓沒入內閣的大臣浮想聯翩，一時間，人人覺得自己該重新估量兩個皇子的勢力，在他們看來，太子已經出局了，因此，他們隱晦的看著景安玨，同情、幸災樂禍的目光不斷衝擊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