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終之弈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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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司裏已是午時,冷羨提著食盒進來,又是一籠精致兔包。
幾隻小兔湊在一塊,好似在埋頭吃草,又好似在親親我我。香逸雪有些頭疼道:“今早又做了?”
當年,香逸雪受命將冷家遺孤送走,同船的還有舅舅莫秀子,一晃十年老少安好,總算沒負亡父所托!
“小兔包,不是你最愛吃的嗎?!”冷羨挑起眉頭,幸災樂禍道:“先生天不亮就起來,燒水揉麵捏兔包,我攔都攔不住!”
香逸雪哭笑不得道:“天天送,天天吃,誰不膩?!”
冷羨笑道:“我懂你的弦外之音,那晚送你回左苑,我就看明白了!”
香逸雪狐疑道:“什麼?”
冷羨玩世不恭,自作聰明道:“看他那副嫌棄模樣!”
香逸雪笑道:“怪不得他擺臉,他素厭我狂飲,我偏還醉了去!”
冷羨嗤笑道:“勿需解釋,你信就好!”
“你又不信,還愛打聽!”香逸雪搬來一摞商函,一邊挑分輕重緩急,一邊取笑道:“隻見得人壞,見不得人好,唯恐天下不亂!”
冷羨乜眼道:“數落我能讓你好受些?受了他的氣跟我發作?!”
香逸雪:“……”
冷羨譏誚道:“看先生的麵子,我勉強受著,換別人試試?!”
香逸雪想著幾樁急事,懶得跟他耍嘴皮道:“雲蝶國的每筆損失,下工前交上來表書,一筆都不能遺漏!”
冷羨走到門口,賴著不走道:“還有那個離尋,那張臉比你還慘,陰沉沉像個屍體,究竟何時才走人?”
香逸雪敷衍道:“你先忍著,以後再說!”
冷羨怒道:“我已經忍了一年!”
“那就再忍一年!”香逸雪心思入了公函,頭也不抬道:“把兔包拿出去,分給……”
話還沒說完,就聽摔門聲,冷羨怒然而去!
香逸雪本覺好笑,後來又想起莫秀子,上次被他的容貌嚇到,情緒失控尖叫呼救,連畫板都被砸碎了,幸虧冷羨在場勸慰,否則情況更難收拾!
至此,香逸雪再不敢見莫秀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嚇死親舅舅!
栩栩如生的小兔包,是莫秀子為小雪球所做,而非是給現下活著的、殘缺的他!
香逸雪自嘲一笑,便又專注商函,直到雁忌來推門,說煜中等在外邊。
煜中帶來壞消息,歲無情住進王宮,至此沒了消息,據說被王軟禁!
香逸雪心往下沉,自己沉屙在身,絮兒和龍城大夫都束手無策,天下唯有歲無情能夠醫治,但歲無情偏在此刻被王囚禁,究竟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
號稱帝都的賢王,真不知隆蘿都夫人的所為,打著王衛的旗號肆意殺人?!
雁忌站在門口,輕聲詢問道:“大人,晚膳?”
香逸雪回過神來,擱下筆杆道:“不用!”
雁忌淡淡道:“大人回左苑?”
香逸雪心不在焉,含糊應了一聲。
雁忌今夜當值,自然而然道:“冷執事送表過來,是放在您的案頭,還是馬上送去左苑?”
冷羨一直沒再露麵,這會子估計早溜了。表書不是今晚非要,隻不過要他去做事,而不是在此耍嘴皮。
香逸雪笑道:“明天再說吧,不在乎一晚!”
暗衛不過八人,無法麵麵俱到,頂多窺著正門。
香逸雪繞到南牆,瞅著四下無人,眨眼掠過消失夜幕。
走下風雨橋,進間小酒鋪,仍是臨窗之桌,酒卻成燒刀子!
自到蘭之都,便飲上烈酒,起初覺得燒心,後來倒適應了,其它酒入喉,反覺索然無味。
桌上菜未動,酒下的很快,幾乎杯不停盞。
一連叫了幾壺,酒鋪掌櫃勸道:“香司長,這酒烈得很,飲多傷身!”
香逸雪笑道:“也是,再來一壺,便可結賬!”
出了酒鋪,涼風一吹,酒勁上來了;香逸雪腳步趔趄,分不清東南西北,模模糊糊走了一氣,才發現自己來到小桃林。
之所以破格提拔冷羨,便因林中一座詩畫小築,與在中原時所差無幾;想他來時不過十歲小童,僅靠叫賣莫秀子的畫作,居然積攢不少金幣,把詩畫小築慢慢落成。
僅憑此才幹,便能勝任執事。
鮮花茂密的小院內,八角吊燈螢螢透亮,一人拿著剪子采花,香逸雪匿身暗影裏,瞅著背影莫名傷感。
親舅舅就在眼前,卻不敢上前相認,小雪球終歸是死了。
莫秀子瞅瞅摸摸,舉止宛如幼童,央求道:“小羨,我都想要……”
“先生不能耍賴皮,說好一天隻剪五朵,這一苑的芍藥花兒,勉強夠你再畫半月!”冷羨從屋內出來,依著門邊笑道:“日日為先生花草費神,這會讓你采得痛快,等沒花時又跟我來哭鬧,叫我有什麼法子解決?!”
莫秀子猶豫不決,嘀咕道:“不一樣的顏色!”
冷羨失笑,寵溺道:“罷了,再剪一朵,天天就會跟我耍賴!”
莫秀子得了許可,把花連枝都剪了,歡天喜地進屋。
香逸雪心裏惆悵,酒勁又沒過去,離開時踩著斷枝,終是讓冷羨察覺了,當即喝聲誰在哪?!
香逸雪不想驚動莫秀子,忙從隱身之處走出來,低聲道:“別喊,是我!”
冷羨吃了一驚,扭頭看看屋內,瞪眼道:“你有什麼急事?說好不來家裏,萬一又嚇到先生……”
“小羨,你在跟誰說話?是不是要那副牡丹圖?!”屋內傳來莫秀子的聲音,還如往昔那般怯弱,卻比在中原說得流暢。
冷羨緊張起來,把香逸雪往外推,急道:“快走!”
香逸雪遲疑道:“我就……”
“什麼我舅你舅,有事去河邊說!”冷羨拽著香逸雪,拖到門外才放手,不悅道:“先生沒恢複前,不許再來家裏,再把先生嚇出病,可別怪我翻臉!”
詩畫小築就在眼前,香逸雪卻無法踏入,曾經年幼無力照顧,而今成年還是無力,一想到此說不出的失落!
回到左苑已是深夜,屋內留著微弱燈火,銀蘭已經先睡下了,隻是依舊背對著他,側臥身姿別樣誘人。
酒勁催出一股欲望,香逸雪滅了燈芯上床,手便搭上銀蘭下腹,正欲往下摸索探秘,卻被銀蘭甩開了,推拒道:“睡了,別煩!”
香逸雪抵了上去,早已硬挺的物件,正不安分摩挲著,調笑道:“被褥都沒捂熱,分明是才上床,還假裝睡著了,該罰!”
銀蘭確實早了一步,先前一直跟蹤他,看他去找了冷羨,看倆人屋前推搡,心頭正窩著火兒,當即反扣他手腕,冷颼颼道:“還鬧?”
香逸雪帶著醉意,吃吃笑道:“便鬧,看你……”
這話還沒說完,便被掀翻在地,又撞到什麼了,隻覺眼冒金星!
這下倒是清醒了,香逸雪捂著額頭,一手的濕熱粘膩,自嘲道:“力道不大,隻讓我破層皮,還算手下留情……”
油燈跟著亮起,照著銀蘭冷臉,看得香逸雪吞了聲,似當頭澆下一盆冰水,連一絲熱乎氣都沒了!
好好的又鬧騰啥?就算不想做那事,也不用掀人下床,看把他摔得一頭血,明日怎跟外人說呢?!
沉默對峙片刻,香逸雪似覺無趣,便如往昔那般,轉身離開屋子。
簷下被風一吹,又歎無處可去,舅不親夫不愛,兩邊都不受待見;香逸雪正在歎息,忽覺眼角一晃。
廊下閃過黑影,方才躲著偷窺,此刻往外逃去。
香逸雪驟提真氣,眨眼追到院外,黑影已經停下,扭頭不悅道:“河邊沒尋到人,還以為你想不開,跳河自盡了!”
原來是冷羨,香逸雪心神一鬆,真氣忽然逆竄,心血湧上頭頂,頓覺眼前一黑,身子栽倒下去。
冷羨嚇了一跳趕緊扶人,手還沒碰到香逸雪的袍子,就被一道淩厲掌風逼退,跟著香逸雪消失眼前。
好快的身形,不愧是劍葩!
冷羨跟進左苑,就聽屋內傳出厲喝:“誰準你進來?出去!”
冷羨站在簷下,冷笑道:“好大的脾氣,隻準你跟蹤我,不準我來找你?”
屋內沒了聲音,銀蘭似沒料到,自己行蹤暴露。
“說吧,所欲為何?”冷羨階前坐下背對屋門,倒也不怕銀蘭偷襲,慢條斯理道:“冷家與你什麼過節?是欠血債還是欠錢?”
屋內,銀蘭已將香逸雪放在床上,此刻拿毛巾替他拭去額頭血跡。不過是個小傷口,連藥粉都不用擦,卻讓銀蘭分外難受。
冷羨半夜找來左苑,表明還是心係對方,隻是嘴上不肯承認;又想起晚上所見一幕,香逸雪站在冷羨門外,一副黯然神傷模樣,心裏越發堵得慌!
冷羨聲音繼續傳來,但越猜越離譜了,胡謅道:“無仇無怨跟蹤尾隨,難道是……仰慕我?”
銀蘭咬牙忍住,轉身打來熱水,替香逸雪把腳洗幹淨,方才不穿鞋就跑出去,把一雙腳踩得滿是泥巴!
居然還沒聲音,冷羨倒是詫異,狐疑道:“我不好此道,你若是女子,興許還有可能,帝都的銀發……”
銀蘭忍無可忍,眨眼掠到門口,冷颼颼道:“滾!”
“怎麼,想動手?”冷羨嗤笑起身,目光逡巡著他,故意拿話抵道:“欺負一個後生晚輩,這便是昔日鼎鼎大名的華山劍葩?”
銀蘭捏緊拳頭,又硬生生放開,冷羨話沒有說錯,年紀差了一輪,按理冷羨不出手,銀蘭也該不屑出手,隻是這人言行輕佻,活脫脫浪子模樣!
“不肯安生過日,何苦跟他回來?莫非是來報複,日日受你折磨?”冷羨覺得安全了,張嘴又不饒人,幸災樂禍道:“明日六司議事,司長額頭掛彩,這下可好看了!”
銀蘭臉色越冷,袖袍盈了真氣,卻見對方抬起手,一隻精致瓷瓶。
“奉勸你一句,動手就碎了!”冷羨晃著瓶子,帶著幾分得意,厚顏無恥道:“司長舊疾發作,沒了瓊花冰露,可有……”
話還沒說完,瓶子被奪走,人亦被掌風掃飛,撞到牆角七暈八素,連啞穴都被封住,想呼救都出不了聲!
銀蘭已經拿藥進屋,見香逸雪麵色焦黃,身子滾燙抖如篩糠,便拿瓊花冰露喂他。
一刻鍾後果見奇效,香逸雪眉頭漸舒,氣息平穩沉沉入眠。
銀蘭又去簷下,踢枚石子過去,解了對方啞穴,冷臉道:“此藥,從何而來?”
冷羨剛想罵人,就聽銀蘭說道:“我能殺林仙尋,就能殺了你!”
昔日手無縛雞之力,才會那般忍氣吞聲,現在誰敢對他張狂,那簡直是自尋死路!
“賭坊贏的……”冷羨罵人的話,舌上打了個轉,沒好氣道:“我可是賭上身家性命,才從唐焰這廝手裏贏來!”
銀蘭定定瞅他,半晌才道:“為他?”
冷羨譏誚道:“不然呢?即便不看先生麵子,他對冷家恩情,也夠以此償還!”
銀蘭冷覷著他,猛然一甩袖袍,解了對方穴道,扭頭進了屋子。
冷羨活動身子,憤憤罵句瘋子,便也甩頭離開!
第二日晌午醒來,熬過那股昏沉之感,香逸雪頭重腳輕下床,就見銀蘭掀簾而入,臉上帶著吃驚表情,似沒料他此刻醒來。
香逸雪穿好袍子,絕口不提昨夜之事,笑道:“申時六司議事,這回可沒遲吧?”
銀蘭眼底藏著吃驚,本來擔憂他的身體,但聽他無事人般口吻,渾然不將昨夜爭執放在心上,頓時那股怒火又往上竄:這人仍舊這副德行,既不解釋也不爭辯,隻管拿他當成空氣,最是給人輕辱之感!
銀蘭壓著怒火,沒好氣道:“雁忌來找過你,留了一份急函,擱在台子上了。”
香逸雪淡淡應聲,似未察覺氣氛,兀自漱洗一番。
待看急函時,食盒推到跟前,就見銀蘭不悅道:“先吃,羹要涼了!”
開蓋就聞清香,仍是昔日所愛,桂花藕粉蓮子羹!
香逸雪心頭一暖,便忘了前夜不快,又去攬銀蘭的肩,笑道:“哪裏來的桂花?我怎沒看……”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銀蘭甩開手,冷臉走了出去!
香逸雪端著那盅,蓮子羹吃到嘴裏,也不知是啥味道;半晌歎了口氣,打開那封急函,心想什麼要緊的事?!
原來是冷羨的表書,並非什麼緊要之事,雁忌做事太過慎微,大可不必跑這一趟。
香逸雪心想這不急,先去族裏議事再看,端起盅想大口喝掉,餘光飄到窗台一物,頓時驚得手指發抖,那盅也就摔碎在地。
窗台擺著一隻奠牌,雲紋繁複底座三重,明明白白刻著六字:烈女月兒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