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終之弈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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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銀蘭正在院中練劍,香逸雪提著一簍番木瓜葉走來。等木桶的藥味溢出,銀蘭把腿放入浸泡,陰鬱神情略顯愜意。
香逸雪就坐在一旁,邊替他按揉筋脈,邊揣摩他的臉色,討好道:“平日都賴你照料,今日換我盡些心力……”
這幾日又不知何故,銀蘭始終沒好臉色,問他怎麼就是不說,似又轉進了牛角尖。
銀蘭看著自己的左腿,昔日被他狠心踩斷,又在破廟耽擱時日,後來雖然斷骨再接,卻落下陰天疼的毛病,忽然問道:“昔日你總愛執扇,換得跟走馬燈似,那把鎏金扇子呢?”
香逸雪一聽他這般語氣,烏溜溜眼珠逡巡著他,銀蘭顧左右而言它,並非關心那把扇子。
“美人抱瑤瑟,哀怨彈別鶴!”藥水微黃,霧氣氤氳,銀蘭居高臨下,眼光泛冷道:“我還記得你在崖前吟的這句!”
晶曦崖上,錦衣少年踏著清風,向看不見的深淵邁去,山中少年漠然視之,就讓對方踏風而去。
一旁,香逸雪瞅著銀蘭的臉色,心想這人究竟怎麼了?自己又哪裏惹怒他?!
銀蘭瞅著香逸雪的眼睛,冷笑道:“你果然都記不得了,晶曦崖,你為我驅蟲的那一夜……”
香逸雪失笑道:“多少年前的事,誰還記得清楚?!”
銀蘭冷銳道:“我記得!”
香逸雪無奈道:“那時少不更事,搖搖扇吟吟詩,不過自命風流,說的話做的事,不曾放在心上!”
銀蘭不悅道:“有口無心?”
香逸雪笑道:“未嚐不是!”
銀蘭沉默片刻,眼中露出失望,半晌才又說道:“你在苑中還吟過:生為並蒂花,亦有先後落。”
香世山莊的紫槐苑,牡丹怒放蝴蝶蹁躚,香逸雪站在花苑中,與風月吟霜並肩而立,銀蘭漠然轉身,從此與他不再相關。
“這又是在哪個苑,竟讓你記到今天?!”香逸雪瞅他這副神情,心知他又開始鬧騰,調侃道:“一首美人吟了幾年,看來是我腹墨太少,改日我再多學幾首,隻是如今這幅模樣,吟詩反而不倫不類!”
銀蘭語氣藏怨,盯著木桶道:“當初你不來招惹,也沒後來那些事!”
香逸雪隻是一笑,也不與他較真,伸手探進木桶,岔話道:“水冷了!”
銀蘭一語雙關道:“早冷了!”
香逸雪假裝聽不懂,取毛巾替銀蘭擦拭,雲淡風輕道:“那你還泡在水裏?也不知道喊一聲?!”
將軍府邸,鮮花美酒,噴泉華麗,貴賓如雲。銀蘭戴上葉環,與緋翼執手,無視人群中的香逸雪。
銀蘭瞅著香逸雪,語氣懊悔道:“那一日,我該當你不存在!”
“遲了,世上無後悔藥,別指望再做劍師,跟著我乖乖認命吧!”香逸雪幫他套上鞋子,若無其事笑道:“待會兒上床時,我幫你推拿活血……等你的腳不疼了,我的心才不會疼!”
銀蘭沉默看著對方,眼中藏著複雜情緒。他已偷偷看過冷羨,廿幾歲的年輕執事,與香逸雪走得甚近,甚至日前香逸雪飲醉,還是冷羨送他歸來。
以他的敏銳直覺,察覺倆人之間,絕非單純的上司下屬。那籠栩栩如生的小兔包,泄露倆人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這幾日銀蘭也用言語試探,但許是經曆過林仙尋的教訓,香逸雪的說辭中並未露出端倪和破綻。
香逸雪提起木桶,去院中潑掉水,把它擱到屋角,把銀蘭拖到床上,也不管他願意否,替他推拿活血,責備道:“水涼了也不啃聲,嫌腿疼得不厲害?!”
銀蘭把腿挪開,按捺內心煩躁,翻身佯裝困倦道:“不疼了,今個就這樣吧!”
“我本是想幫你驅濕,倒頭來卻害你受凍,隻怕夜裏腿要疼得抽搐。”香逸雪放開了他,任他麵壁躺著,兀自笑道:“這似乎便是你我的寫照!那些年的恩怨是非,端看你想記住什麼,是顧念我原本的善意,還是顧念你越發疼的腿!”
銀蘭躺著一動不動。
“這就裝睡了?也太不像了!”香逸雪忍不住笑了,一時間玩心忽起,去摸銀蘭的咽喉,逗弄道:“忍住了,睡著的人,喉結不會滾動……”
銀蘭忍無可忍,扣住香逸雪的手,狠狠甩到一旁。
手腕傳來劇痛,香逸雪剛想哀叫,忽聞窗外異響。
瑟瑟索索,時有時無。
一旁,察覺異狀的銀蘭起身,取下寶劍推開窗戶,卻見一張祭祀用的幡紙飄到屋內。
“許是被風吹上窗戶,窸窸窣窣的作響……”看到香逸雪複雜眼神,銀蘭忍不住皺眉道:“前些日子辦過喪事,出殯一路走一路灑,被風刮來有啥驚怪?!”
“許是……”
香逸雪輕嗅幡紙,似也不見異常,索性披起衣服,繞到屋後查看。
屋後並無陌生腳印,香逸雪打著燈籠仔細查看,在芭蕉葉上看到一撮新鮮鳥糞。
莫非又是齊畫珂在驅鳥做怪?尋思間忽聽前院又傳異響,香逸雪拐過牆角就見銀蘭杵在廊下,冷眼瞅著庭院裏搖晃的秋千。
無風自晃的秋千,咯咯吱吱作響,顯得異常詭異。
看到香逸雪驚詫神情,銀蘭倒是神色冷峻,言簡意賅道:“它方才還好好的,忽然就自行搖晃……”
與屋後情形不同,孩童們跑來跑去,秋千附近都是足印,踩踏出花中小徑。
等秋千停止晃動,銀蘭仍站廊下,就聽香逸雪勸道:“別看了,回屋吧!”
銀蘭冷汀汀道:“除非是鬼,否則,逃不過我的耳目!”
香逸雪伸手拽他,笑道:“不許扯鬼,三更半夜,最嚇人了!”
銀蘭甩掉他的手,站在廊下不走,目光也不看他。
“方才屋後看到鳥糞,許是齊畫珂在搞鬼。”香逸雪頗為無奈,隻好陪他站著,歎道:“我隻知他有驅鳥之能,卻不知他所圖為何,此人確實難以琢磨!”
銀蘭沉默半晌,眼帶嘲諷道:“你沒話對我說了?”
香逸雪哭笑不得道:“你想聽什麼?”
銀蘭慢條斯理道:“最近忙得不見人影,莫非龍城又陷困境?這次又要你去對付誰?幹啥見不得人的勾當?”
香逸雪好脾氣道:“又亂說,我早已廢武,還能對付誰?!這幾日司裏擺宴請客,我不過忙著應酬。”
銀蘭麵無笑意,揭穿他道:“應酬到山莊外,不怕暗衛的冷箭?”
香逸雪失笑道:“這都被你知曉了?究竟哪個叛徒告密,該不會是雁忌吧?!這會子正好司裏宴請,我也假公濟私一回。”
銀蘭一語雙關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香逸雪沒聽出來,笑著解釋道:“請幾位貴賓去小桃林享用湖鮮。尋芳樓吃得膩味,菜色一層不變,聞到味就飽了!”
銀蘭冷笑一聲,眼睛瞅向別處,似不想聽他廢話。
香逸雪瞅著他的臉色,邊揣摩那聲冷笑,邊小心翼翼討好道:“小桃林有家食店,藏在林中雖不起眼,但湖鮮卻做得地道,改日我還想帶你去嚐嚐呢!”
銀蘭譏誚道:“消受不起!”
香逸雪歎了口氣,瞅著他的眼睛,無奈道:“別拐彎抹角,有話明白說,哪裏惹你不快?”
銀蘭並未說話,隻是轉過臉來,漆黑的眼珠子,寒冰似瞅著他。
那一日跟蹤冷羨到桃林,親眼看到尋來的香逸雪,躊躇滿誌站在屋外,望著窗上人影兀自歎息。
那種愧疚無奈的眼神,已讓銀蘭心沉到穀底,究竟還有多少段私情,是香逸雪還沒跟他坦白?!
“瞅你這副神情,就似我又……”香逸雪的玩笑戛然而止,銀蘭背後敞開的窗戶,閃過一道白衣身影。
雖然隻是眨眼之間,但這次足夠讓他看清楚,月兒那身繡著白曇的衣裙,那張慘白幽怨的臉。
看到對方震驚目光,銀蘭本能地回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廊前月光皎潔如常,門窗大敞並無異樣。
見銀蘭皺起眉頭,並且投來詢問目光,香逸雪勉強鎮定心神,半真半假伸舌唬道:“方才看到女鬼,白衣素服,就在屋內……”
銀蘭冰冷責備的眼神,表示他並未看到白影。香逸雪的心往下沉,一窗之隔來去自如,能瞞過銀蘭的耳目,放眼天下除了齊畫珂,恐怕也隻有鬼魂能夠。
“姿色不錯,長發及腰。”香逸雪故作輕鬆,逗弄似道:“真沒瞅見?沒眼福……”
這人就沒一句實話,銀蘭心冷到極點了,頭也不回進屋子,不肯聽他再講廢話。
香逸雪心中想著事情,自然也顧忌不到銀蘭,心事重重上床就寢。
王的暗衛還在城中,左苑又開始鬧鬼,難道林仙尋的死劫,真轉到他的頭上?!究竟是咒術產生的幻覺,還是月兒的鬼魂作祟?!
齊畫珂早就不見蹤影,鬼魂更是虛無怪誕,兩者都難以下手!
東海岸那邊的事情,一樁樁都耽誤不得,後院卻在此刻起火,香逸雪心情不免沉重。他倒是不畏死,隻是舍不得銀蘭,好不容易重續前緣,要他如何甘心放手?!
直到雞鳴才稍合眼,再次醒來天光大亮,香逸雪不由暗叫糟糕,今早族會又給誤了,族老們若知他是睡過頭,怕又要跟族長嘀咕抱怨。
銀蘭早已用過早膳,坐在桌邊刻著靈牌,刀尖遊走木屑灑落,一絲不苟認真專注。
“今早上還有事,你怎不叫醒我?”香逸雪走到身邊,伸手欲摸他的肩膀,笑道:“司裏沒人來催?”
“你又沒讓我喊,誰知道你有事?反正我在時,沒見司裏找來!”銀蘭丟下刻刀起身,自然而然避開對方,不動聲色道:“早膳還是豆餅,吃不吃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