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蘭之都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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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總認為不管如何糾纏,少主辜負你或是你刺傷少主,始終都是你們倆人的私事,外人插不上嘴,也沒多言的資格,但如今……”
如今蘭公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劍師大人,與將軍聯姻共同進退,與他們不再是一路人,但人各有誌何苦為難,留不住的就由它去吧!
葉影看著銀蘭,抱拳深深一揖,沉聲道:“少主以前虧欠良多,葉影在此向劍師賠罪,劍師或可提出補償,葉影必定竭盡所能!”
“講得好聽,我不需要什麼補償,我隻要你放我離開!”銀蘭愕然過後,冷笑掛在臉上,譏誚道:“不肯放我離開,又何必惺惺作態?!”
說罷,又閉起雙目,不再搭理葉影,也不肯吃飯喝水,一副誓要絕食的模樣。
等馬車再次晃動,泉錫湊到他身邊,輕聲詢問:“劍師大人,鄙人乃是萬麗族人,他們不肯放您回帝都?”
“他們要去龍族地界,馬車要行使幾日,途徑城池百餘來座,可有劍師信賴的部署?!”泉錫不是笨蛋,雖聽不懂中原話,但一番觀察下來,也大致猜到幾分,勸慰道:“他們對我似無戒備,我可尋機幫大人捎信,大人不必過於絕望,還是先吃點東西!”
之前一直處於驚慌中,泉錫尚想不到其他,但此刻脫離危險鎮定下來,倒是憶起香逸雪撫摸劍師臉龐時的癡迷和劍師的鄙夷之態。
卓絕之姿和殘毀之貌的強烈反差,讓那一幕顯得十分怪異,即便此刻回想起來,仍然震得泉錫心裏七零八落。
馬車往龍族方向前進,劍師也開始絕食以抗,泉錫內心疑問越發深了,漸漸動搖對香逸雪的某些看法。
劍師一如傳說,是帝都的銀發美人,氣質出塵高貴不凡,同為龍族的香是否早就癡迷於他,而今脫困再見故人,是不是一時意亂情迷,做出擄劫劍師的愚蠢行為?!
劍師乃是教過王劍術的老師,也是緋翼將軍的心愛之人,王和將軍斷不會輕饒幕後黑手,香逸雪可不能一時糊塗鑄下大錯。
銀蘭倒是睜開眼睛,冷汀汀的看著他,鄙夷道:“你是想試探還是想背叛?!”
“我見過您和緋翼將軍,在帝都的丸仙漏酒樓!”泉錫看著銀蘭,緩緩說道:“你們當時就在廳中用餐,侍者將酒灑在將軍身上,但將軍大人卻沒追究……”
銀蘭冰冷眼神閃過疑惑,他確實和將軍去過丸仙漏,但泉錫描述的細節,他卻是想不起來了,就又聽泉錫低聲道:“後來來了一個刺客,將軍毫不猶豫為您擋刀,我想將軍一定非常愛您,把您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銀蘭倒是記得這件事,緋翼所受的傷並不重,但帶給他的震撼不小,至此開始小心回避,但將軍並未放棄過,一直對他癡心不改。
此刻聽泉錫再提過往,銀蘭眼神開始波動,起初帶著回憶朦朧,很快陷入深深憂愁,最後變成焦慮絕望,鬱卒道:“我自任劍師以來,督教考核不計其數,但卻未曾留心門下,更不知他們調派何處司何職位,同僚下屬皆在帝都,但要說能信任托付,除了我府裏的人外,怕也隻有將軍一人……”
泉錫:“……”
早聞劍師孤寡獨處,如今一見果不其然,除了緋翼竟無朋友,同僚下屬也無親近,得意之時尚不覺如何,落入困境方覺竟無助力!
銀蘭起初是很厭惡泉錫,此人一直跟隨香逸雪身邊,現在又被派來監視他,這會子是聽他提起將軍,且語氣尊敬舉止端莊,這才讓銀蘭對他稍稍改觀,皺眉問道:“我觀你言行還算知禮,怎會跟那些人渣為伍?!”
泉錫苦笑一下,往事不堪再提,黯然道:“我殺了人被關進死囚營地,跟他們同在石料場做苦役。死囚營地暗無王法,長官腐敗獄卒凶殘,雖說死囚罪有餘辜,但獄官為錢將死囚當做牲口販賣,也實在是膽大包天目無王法!”
銀蘭皺眉道:“你叫什麼名字?因殺何人坐牢?我若能重回王殿,必定向王稟明此事,查驗你所言真偽。若獄司真如你所言那般黑暗,將囚犯隨意淩虐或者當成牲口買賣,甚至暗中勾結七彩道,必定徹查到底嚴懲不貸!”
泉錫再次苦笑,搖了搖頭道:“我已是死囚之身,即便檢舉有功,也不敢奢望免罪,我隻希望劍師寬宥香,他跟獨眼龍、臭蟲不一樣,他們才是徹頭徹尾的壞人!”
銀蘭揚眉道:“獨眼龍,臭蟲?”
“就是在您的床邊,被香殺死的最後倆人!”泉錫瞟他一眼,些微尷尬道:“渾身惡臭的叫臭蟲,瞎眼的那個叫獨眼龍,一個是匪頭一個是惡棍,死有餘辜!”
“物以類聚鳥以群分,沆瀣一氣以臭為香……”憶起那股惡臭,銀蘭冷笑數聲,又想起香逸雪那張被剜一目的臉,譏誚道:“他素來就是那副浪蕩模樣,如今隻是破罐子破摔,不值得你為他跟我求情!”
泉錫道:“香一直在獄中保護著我,不讓那些惡人為非作歹!”
“我猜你是牢房中樣貌最好的那個吧?!”銀蘭冷笑數聲,抬眼上下審視,毋庸置疑道:“他個性便是如此,為美人奮不顧身,莫說讓他護著你,便是粉身碎骨,他也不會遲疑!”
泉錫一時愕然,繼而失笑道:“不可能,他從沒主動碰過我,晚上睡覺都是通鋪,而且我還跟他一同關過黑屋!”
銀蘭譏誚道:“我隻是說你長得好點,並未說他愛上了你。你的樣貌跟人渣比起來,至少沒那麼猙獰粗鄙。但那也隻是比較而言,他以前見過的、比你好看的美人多了去!”
泉錫有些哭笑不得,劍師的誇讚聽起來更似貶損,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而劍師卻毫不留情麵地道:“按他以前挑剔心性,即便現下鋃鐺入獄,你也未必能入他的眼。但有美人在身邊總好過無,保護美人是他風流性子使然,你也不用太記掛在心上,畢竟與他前幾任美人相比,對你的付出實在太渺小,都已經不值得一提了!”
泉錫聽得有點懵神,等回過神細細咀味,總覺得劍師冰冷的語氣中,除了譏誚諷刺之外,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但要說是劍師在吃醋,泉錫又有點不敢想象,兩者容貌、地位、身份的差異,讓常人難以將他們聯係在一起。劍師大多時候都是一座冰山,沒有常人的喜怒哀樂,更不用說吃醋這種小情態,也隻有提到將軍才能讓他動容。
銀蘭冷笑道:“如今脫困了,身邊又多一群狐朋狗友,你沒聽方才那位林執事說嗎?到龍城要為他找來十個美人。這一路都看不到他露麵了,你指望到龍城還能見到他?!”
泉錫越聽越不對味,怎麼扯到他身上了,辯解道:“劍師大人,我和香之間真沒什麼,就是在獄中患難與共的朋友,他說能幫我謀到一份教書活計……”
而以他眼下逃犯身份,莫說是去當教書先生了,能找到一份苦力活就不錯了!
銀蘭抬起眼皮,目光逡巡泉錫,譏誚道:“也是,看他如今這副模樣,便是你也不肯跟他,隻能靠金幣去買美人了!”
泉錫越發哭笑不得,這都是哪兒對哪兒,劍師隻顧自說自話,根本聽不進他的解釋,當下也不與他強辯,趁著他這會情緒還算緩和,拿來水囊酥餅勸他吃些。
劍師真要被餓死了,那他跟香都是共犯!
銀蘭自從宴上喝了點酒,至此便是滴水未沾,嘴唇已經幹得發白,但他固執不肯飲用,梅風等人不放他離開,他便打算絕食到底!
泉錫勸不動銀蘭,又找不到香逸雪,心想這下可麻煩了,此去龍城七八日路程,等劍師到龍城也成一具屍體!
就在泉錫犯愁時,一位美婦掀簾而入,眼眸如水烏鬟如雲,一言不發瞅著銀蘭。
外人隻當是林仙尋的胡說八道,把銀蘭氣得執意要回帝都,甚至不惜絕食以抗,但熟知銀蘭性情的蝶夫人不以為然。銀蘭未必就信了林仙尋的鬼話,隻怕是被少主背叛的怨恨仍在,此番正好借著林仙尋的話在發作。
當初在中原是局勢逼人,如今早已是偏安一隅,但即便到此刻再看,銀蘭仍似一根帶毒的刺,時不時紮得少主心頭滴血,但還偏偏相互糾纏恩怨難清,真真應了當初少主調笑時的那句孽緣!
蝶夫人想到此暗自歎息,臉色卻沒帶出一分一毫,烏溜溜的眼眸逡巡對方,心想這會他又想鬧騰多久?!要少主怎麼賠罪才肯安生?!將軍府那邊又該如何交代?!
銀蘭麵子薄又放不下身段,隻怕屆時又要少主出麵賠罪,緋翼乃是緋源族的二公子,此事必須妥善處理,否則會引起兩族糾紛。
銀蘭本是不想搭理她,但對方審視的眼神,又令他想起從前的日子。
在香世山莊那幾年,蝶夫人一貫不多言語,隻是站在一旁看著他,但眼中掛著莫名笑意,在旁人眼中那是寬容大度不與計較,但看在銀蘭眼中卻是奚落笑話,甚至是居心叵測落井下石。
“這位夫人是……”
泉錫尚未弄清楚這些人,但見這位夫人進馬車後,一聲不吭看著劍師,而劍師對她也是報以冷眼,倆人誰都沒有先開口,好似在用眼神無聲較量,讓泉錫有些按捺不住,打圓場似的詢問對方。
“泉先生是嗎?!”蝶夫人仍舊看著銀蘭,企圖從對方的眼神中,窺出他此刻的心態,話卻是對泉錫說道:“少主跟我說過您的事,我已派人去接您的母親,不久你們母子就能在龍城團聚!”
泉錫聽到母親,起初大吃一驚,後來眼眶慢慢紅了,重獲自由和母親團圓,在牢中不敢奢求的東西,如今真實擺在麵前了,讓他一時間難以相信。
命運的羅盤,在他選擇走向香逸雪的那一刻悄然轉變,那個人用非凡智慧和卓絕勇氣一次次將劣勢扭轉。
蝶夫人語帶玄機道:“少主一直記得您的托付,也吩咐我們妥善處理,這一趟行程請您安心!”
策師頭銜絕非浪得虛名,一句話就讓泉錫安生下來,銀蘭能夠唆使葉影反叛,那泉錫又怎能不防範呢?!
泉錫隻顧想母親,心裏激動不已,紅著眼睛道:“香竟然還記得此事,總是替他惹麻煩,也給諸位添麻煩了!”
蝶夫人看著銀蘭,當下心念轉動,若有所指道:“泉先生,少主不願提起牢獄之災,你可知道少主是因何入獄?!”
雖然銀蘭臉上毫無愧色,但能讓香逸雪有所隱瞞,怕還是跟他脫不了幹係!
泉錫狐疑道:“他說自己殺了人,而且……殺了不止一人!”
原本泉錫對此深表懷疑,但自從見過香逸雪動手,昨晚一口氣殺了五人,這會子倒是漸漸信了。
“殺很多人?何時的事?”蝶夫人眉頭微挑,總算轉過目光,看著泉錫問道:“少主來此不過半年,依他的吞忍性子,得理還會讓人三分,又怎會無故殺人?!”
泉錫苦笑道:“這我真不知道,每次有人問起,他總這般回答,我不會記錯的……在牢裏的時候,他從不愛多話,對我也是如此!”
蝶夫人微微頷首,目光落回銀蘭臉上,話中有話道:“少主總是如此,獨自背負又不吝援手,想來你在牢房也多受他照顧!”
這回泉錫聽清楚了,美麗女子也稱香逸雪為少主,看來香逸雪以前非富即貴,身邊一堆體麵的下屬隨從。
但即便如此也很難讓泉錫想象,以前的香又是如何風流成性,如劍師所言身邊圍繞一堆美人。
在劍師沒有出現之前,泉錫對香的印象始終是,沉穩內斂踏實可靠,是屬於不受美色所誘的那種人!
聽她提起牢中之事,泉錫表情辛酸起來,為來之不易的自由,為過往所受的屈辱,沉痛道:“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不堪回首的往事,隻怕汙了夫人的耳。我也不願再多回想,總之多謝你家少主,謝他幫我脫離苦海……”
銀蘭聞言冷笑,那人就是這樣,無端給人希望,再親手推入絕望。
這聲冷笑太過尖銳,惹得泉錫停了聲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相處大半日下來,泉錫覺得劍師果然如傳言中那般,冷若冰霜孤傲不群,常人根本難以接近。
蝶夫人無端一笑,目光深沉如水,盯著銀蘭道:“你想要什麼?”
銀蘭冷冷道:“放我回去!”
蝶夫人收斂笑容,聲音微沉道:“我再問一遍,你想要什麼?”
銀蘭怒道:“你!”
蝶夫人道:“若你想要大家都認為,你絕不會原諒少主,那你已經達到目的。再鬧下去適得其反,隻會引來少主關注,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吧?!”
一個優秀的說客,句句在理命中要害,銀蘭一時啞口無言,怒極反笑道:“在你們的眼中,便是我要纏著他吧?”
蝶夫人抬起眼簾,目光落在他臉上,淡淡道:“我們如何看待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少主?!”
銀蘭冷覷道:“他與我再無相幹!”
“那又何必為不相幹的人折磨自己?!”蝶夫人翹起嘴角,拿起餅子遞來,似笑非笑道:“我若是你就吃飽喝足養精蓄銳,任他為我疲於奔命四處周旋,讓七彩道多一個敵人,減輕緋翼將軍的負擔……”
“不需要,我和將軍的事,輪不到外人插手!”餅子送到眼皮下,銀蘭卻視若無睹,冷汀汀道:“就算你舌燦蓮花,我也不會相信你!”
“報複敵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讓自己過得比敵人更好;報複愛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讓自己倒黴淒慘,讓他愧疚難過痛苦無比……”蝶夫人狡黠一笑,餅子擱在旁邊,湊近銀蘭輕聲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懂,從落梅院到蘭之都,將少主吃得定定的,連梨苑牡丹公子都不如你會演戲……”
蝶夫人說完便下了馬車,銀蘭被她氣得七暈八豎,這女人竟敢說他在落梅院故意把自己弄得那般狼狽裝可憐,現在也是故意絕食引來香逸雪的關注和憐愛,他犯賤才會如此折騰自己!
泉錫不知道蝶夫人跟銀蘭說了什麼,都是一些他聽不懂的龍族話,但無一例外就是銀蘭烏青的臉色,試探道:“劍師大人,您沒事吧?”
銀蘭身子動彈不了,隻氣得睫毛亂顫,半晌才順過氣來,瞪著泉錫半晌吐出一字:“水!”
泉錫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等拿水囊遞到劍師的嘴邊,就見他仰起脖子猛飲一氣,急忙勸道:“大人,慢點,別嗆著……”
銀蘭倒是聽進去了,丟了水囊要來餅子,讓泉錫掰碎了喂他,譏誚道:“也是,萬一給嗆著了,又該說我做戲,故意博取同情!”
銀蘭又開始吃東西了,這倒是讓泉錫放了心,想等見到香逸雪好好勸說一番,讓他盡早放劍師離去,但一連等了十天半個月,馬車都已駛入龍族的領地,香逸雪仍然沒有露麵,這時他才聽說香逸雪那日並未同回,而是趕去帝都與族長玉繁煙彙合,據說帝都有耽誤不得的要務。
便是連銀蘭也聽說了,香逸雪正式回歸龍族,擔任空懸已久的市易司長一職,變成林執事的新任上司!
銀蘭不免冷笑,難怪要送美人,原來是討好巴結頂頭上司!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什麼樣的上司什麼樣的下屬,龍族也真真是人才凋零,讓這群烏合之眾擔任要職。
說起這位林執事,半途就莫名失蹤,大家似乎見怪不怪,但等快到龍城時又冒出來,他本人倒是完好無缺,但跟著他的鐵雨渾身是傷,連走路都一瘸一拐汗流浹背,看得慕容韻怒不可遏,與林仙尋再次大打出手,直到梅風趕來分開他們。
銀蘭對這場騷亂無動於衷,林仙尋雖說武功根基不差,但怕還比不過他身邊的仆人,從仆人紮實的下盤就能看出,他的內力應在林仙尋之上。
內功修為重在持之以恒,象林仙尋這般狡詐商人,怎肯把時間花在打坐上麵,任他天資有多聰敏卓越,也有被腳踏實地的人超過之日。
明明能夠反抗但卻任其施暴,看在銀蘭眼中就是自討苦吃,就如當初他死乞白賴待在落梅苑,忍氣吞聲委曲求全,最後可曾落得一點好?!
那人總說他的心活在當下,銀蘭想起這句話就冷笑,那人胸膛裏可曾有心?!
一條狗養幾年還會有感情,那人就這樣輕易舍棄了他,還說得輕描淡寫渾若無事,跟這樣的人還能奢望感情?!
早些心死是好事,感情就怕剪不斷,白白地苦了自己!
這廂裏銀蘭在痛定思痛,發誓絕不走回老路;那廂裏泉錫在憧憬未來,想與母親以後的日子,馬車就在沉默氛圍中駛近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