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番外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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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南宮鬱套出仇家名字,梅風這下才真正後悔了,早知道就不拿鬼母紅顏來逗弄南宮鬱,他也是碰巧從香逸雪口中得知四十年前的玉竹劍客便是南宮鬱,而鬼母紅顏便是昔日能讓玉竹劍客一怒為紅顏的那位紅顏!
四十年江湖歲月,即便是相隔天涯,即便是衰老滄桑,她仍是劍客心中的紅顏,所以當梅風看清楚南宮鬱眼中的複仇怒火,那小心肝就開始抽搐著疼了!
南宮鬱走了之後,梅風狠抽自己一嘴巴,讓你嘴賤說這些!!!
南宮鬱是香逸雪的得力助手,紫鳶也禁不起這般損失,梅風想來想去還是硬著頭皮,在密道口攔住正準備回暖閣的香逸雪,將心裏的擔憂都一五一十講了。
香逸雪瞟眼他的臉,沉默著聽完後,一句話不說走了!
梅風心裏越發不是滋味,楞在床上滾了大半宿,也沒見丁點的睡意,腹中酒蟲蠢動非常,一直煎熬到佛曉時分,終究忍不住又到酒窖偷酒了!
等幾口酒下了肚,熱氣衝開混沌,梅風好似清醒了,即便是香逸雪那樣的聰明人,走到眼下這般頹敗之局,也免不了要自欺欺人起來!
再怎麼心照不宣避而不談,也避不開一個事實,舊盟已經徹底完蛋了,紫鳶與萬劍之城的抗爭結果,就是被萬劍之城敲碎骨頭吞入腹中!
最終,就像萬劍之城血洗梅家堡,也隻是一小撮人逃了出來,而慕容韻就在犧牲的名單之列。
梅風最愛去的地方還是閣頂,貓在盤虯臥龍的紫藤裏,任清風綠葉在頭頂娑婆,一邊飲酒一邊等著日出。
梅風也知道香逸雪最恨他來此招搖,萬劍之城把他的畫像貼得到處都是,連三歲孩童都知道可以拿他換糖吃。
待酒喝了一半,梅風又氣惱起來,這人又沒被關過地窖,一年多的暗室生活,換他來試試看呢?!
天光漸亮,雲開日出,又是個大晴天,朝霞映在天邊,這麼美的日出場景,就是不知道還能看幾次!
別看紫鳶還能做些讓萬劍之城頭疼的事情,但那隻是洪水麵前的最後一坡沙,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隻是沒人願意說出口!
紫鳶本該靜靜潛伏水下,做一些救人、籌錢之類的事情,但隨著舊盟的土崩瓦解,紫鳶漸漸浮出水麵,成為對抗萬劍之城的主要力量。
經過四年消耗,紫鳶實力大損,而梅家堡的覆滅,更是切斷原本的救援路線,現在逃亡蘭之都更加艱難。
一隻胡蜂飛來,繞著頭頂的藤枝,梅風縮起身子怕被蜇到,後來又覺得靠著藤條不舒服,幹脆一屁股賴到地上,想著要有一盤花生米就更好了!
花生米是別想了,昨晚惹的禍不知化解了沒,再被香逸雪知道他大清早又跑去偷酒,估計鼻子都要氣歪了!
“爛攤子一堆,自顧不暇,還愛攬事兒,就你最能耐!”梅風往嘴裏倒酒,偌大的酒壇口,吸溜得涓滴不漏,咂吧嘴巴道:“最煩這種人,急得要死,還強裝鎮定……”
等酒壇再也倒不出酒,梅風幹脆枕著酒壇,打著酒嗝後悔早知道抱兩壇;等眯著眼睛再去看那日頭,又迷迷糊糊看到慕容韻,光芒萬丈刺眼奪目,卻又忍不住讓人想看!
那天他本想跟梅家堡共存亡,但慕容韻卻將他拖出地道,最終他們分別在那條岔道口!
猶記那日在路口,慕容韻對他說道:“三少爺,至此別過!”
慕容韻話少冷情,便是分別之際,也隻是淡淡四字!
終究受不了那份灼目,梅風閉上了眼睛,等那份酒勁上來了,身子好似羽化成仙,輕飄飄感受不到重量,塵世聲音也漸漸遠去……
但這也不過一刻鍾,天台上響起輕飄如霧的腳步,跟著響起香逸雪冷清到極致的聲音,沉積著薄薄怒氣道:“屢教不改,真該拿你去換酒錢!”
梅風手腳並用爬出藤窩,醉醺醺站在香逸雪跟前,這才看到他眼中吃驚表情,仿佛自己鼻子上長出一朵牡丹,嬉皮笑臉道:“你還真敢啊?!”
“……”
“不就喝了你幾壇酒,至於做得這麼絕?!還虧我叫你一聲師兄,即便咱倆不是師兄弟,偷你幾壇酒又怎麼啦?!”
梅風就好似頑童一般,故意逗弄對方生氣,張嘴衝他吐一口酒箭,卻被對方堪堪避過,皺眉罵道:“大清早的,發什麼酒瘋?”
“我就偏要發瘋,你能耐我何?!我早就叫你拿我的人頭過去,趁著領賞的機會刺殺風月凝……”梅風咯咯笑起來,勉強靠著藤條,醉醺醺地道:“咱倆師兄弟一場,我在這兒吃你的喝你的,也好歹讓我為你貢獻一點……”
香逸雪眯眼道:“你醉了!”
梅風笑道:“你沒醉?”
香逸雪道:“……”
梅風打著酒嗝,咂把嘴巴道:“師兄,你聽我一句勸,少做那些缺德事,你要報仇就報仇,騙那些黃花大閨女算什麼?!你不會還想著去當淫賊吧?!”
香逸雪抽動嘴角,握著扇子手背,青筋微微跳動,就聽的梅風依舊在嘮叨:“看看你把銀師兄逼成什麼樣?!人也給你財也給你,你最終怎麼對待他,還有半點良心嗎?!”
香逸雪握著扇子的手,骨節已經咯咯作響,梅風依舊大著舌頭道:“我說你當初跟他在一起,不會也是算計圖謀吧?!”
香逸雪毫無先兆抬起手,梅風似醉不知避讓,等著巴掌落在臉上!
“多大的人,哭成這樣?!”
香逸雪的手輕輕落到臉上,溫暖漸漸驅散臉上冰涼,梅風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又被對方手上的淚水驚呆,這是淚水而不是酒水嗎?!
“我知道你心裏難受……”
香逸雪歎了口氣,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登上長台,負手眺望遠方,他看得太過專注,似乎渾然無我!
梅風跌跌爬爬跟上來,搖晃幾下才站穩了,眯眼望他看去的方向,山莊沐浴在朝霞之中,泛著銀光的大河蜿蜒而過,白絮絮的便是那片蘆葦灘,連著遠處青翠蒼鬱的逶迤群山,一條古棧道盤旋其中宛若飛龍!
江山如畫,梅風看了良久,沒話找話道:“看啥呢?!”
“蘭之都!”
香逸雪勾起一抹笑容,帶著夢幻泡影般神色。
梅風忍不住嘀咕道:“萬裏之遙,得見才鬼!”
蘭之都,那個天下無爭的世外島陸,源於任滄浪年輕時出海遊曆,意外救了島陸王後的性命,島陸之王感謝他的救命之情,劃了一片土地贈送任滄浪,並且允諾島陸大門永遠為他敞開。
梅風嘲諷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任盟主為自己留的後路,結果他死在風月凝手上,倒是救了別人性命。”
香逸雪道:“他生前殺戮太多,死後做此功德,倒是能夠消些業火!”
梅風眨巴眼睛道:“盟會與萬劍之城鬥了好幾年,前前後後逃走多少人,快湊齊一個武林大會了吧?!”
香逸雪聞言一笑,眼神幻出神采,語氣愉悅道:“那師尊在那邊,又有事情忙了!”
梅風輕聲道:“師兄,最後留下來的那批人……名單是你親手擬定的?!”
香逸雪應了一聲,爽快不帶猶豫。
梅風盯著他的眼睛,轉瞬不眨道:“不為難嗎?!”
香逸雪道:“晚一趟船而已!”
梅風輕飄飄道:“為何都是紫鳶的人?”
“因為就隻是,晚一趟船而已!”香逸雪眼神堅毅,自信到了肯定,語氣沉著道:“師尊走時的交代,你忘記了嗎?”
但未來的事又如何能夠肯定?!誰敢說自己能夠掌控未來局勢?怕是萬劍之城也沒有這般自信吧?!
梅風狐疑道:“他老人家走時,我可不在身邊,隻是聽你說起過,他和玉師叔去了蘭之都……”
既然隻是聽說,那隨香逸雪怎麼說,都能冠上一句師尊的交代!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決定舊盟覆滅的混戰,盟主和五嶽掌門,牽動三十三門派,從幽州廝殺到冀州,血灑崇山峻嶺。
很多人客死異鄉,很多人路邊埋骨!
上官素和玉寒星也因傷勢過重,萬劍之城又一步步逼殺得緊,最終迫不得已逃去蘭之都避難!
蘭之都島陸的名字,便在那時浮出台麵,漸漸成為武林傳說。
香逸雪微笑道:“師尊師叔都在等我們,你不可讓他們失望!”
晨光照在香逸雪臉上,笑容越發蠱惑人心,看得醉眼惺忪的梅風不由嘀咕抱怨道:“笑得那麼淫蕩……我又不好男色!”
但他若是真不好男色,為何總是夢到慕容韻,夢到他漆黑如星的眼眸和形狀較好的嘴唇?!
梅風想到此又氣恨起香逸雪,覺得自己是被對方傳染了,他本來真是不好此道,隻是某日無意窺到他和銀師兄親熱……
後來,他回到梅家堡看到慕容韻,心中開始有些心猿意馬,慕容韻是梅家堡最好看的男人,斯文淡雅清秀如梅。
“又瞪著我作甚?我說錯了什麼?!”香逸雪看他瞪著自己,愣頭愣腦的神情,就似童年置氣那般,不由得發笑道:“不過提到師尊,我更想捋他胡須,幾年又長了不少吧?!”
梅風聞言大笑,打他一拳道:“賊心不改!”
有一次掌門說要獎賞,問香逸雪想要什麼,結果他說想要捋胡須,把掌門聽得愣在當場,沉臉嗬斥一句無禮,獎賞就變成罰抄弟子規三遍!
鑒於掌門道骨仙風的氣質,梅風認為他想調戲掌門,盡管香逸雪事後一再聲稱,他隻鍾情抱月樓琴師,摸摸胡須純粹好玩。
香逸雪踢了梅風一腳,又提著他的衣領笑道:“看你這一身的酒氣,真真讓人好不厭惡,給我滾回密室醒酒去!”
佛曉之前,一份急報傳遞進莊,香逸雪便被蝶兒叫醒了。
玉繁煙等人殺去牛首山,萬劍之城附近的分舵,得到消息趕去圍堵,已將玉繁煙等人逼上主峰。
玉繁煙是同道中人,接到消息終歸要救,雖然眼下紫鳶所剩的高手不多了!
清晨,香世山莊平靜如常,有條不紊滴暗處調遣,晌午臨安鏢局經過廉州,可將梅風藏在箱中帶走,而葉影、花殺等人陸續離開便可。
香逸雪今天仍得陪著伊人,早上去八珍樓吃茶,逛幾裏外的獸皮集市,山腳下還有一座古刹,最後再去洲村聽戲。
今日肯定是脫不了身,風月吟霜身後幾名護衛,眾目睽睽下隻能做個風流公子,陪著伊人閑逛山水、耳鬢廝磨。
計劃安排好了,梅風卻不在密室,十之八九又溜去閣頂。
自從梅花堡被滅,梅風就變成酒鬼,對事提不起興趣,但對閣頂倒是獨有情鍾。
從剛開始的夜晚看星星,到大白天上閣頂曬太陽,香逸雪罵了他幾十次,但他總是屢教不改,一副無所謂的神情,氣得香逸雪想吐血。
那人躲在藤枝下,酒壇扔在一旁,還在打著酒嗝。
香逸雪心道不妙了,梅風喝得這樣,如何參加行動?同來的蝶兒聞到酒氣,不發一言轉身而去。
即便梅風此刻拍著胸脯保證不會誤事,蝶兒也不會讓他參加這次行動了。讓一個酒鬼參與行動,往往會坑害一個組,一粒老鼠屎壞一鍋湯!
等蝶兒下樓去了,香逸雪本想責罵他,卻見爬出來的梅風,映著晨光淚流滿麵。
香逸雪震驚無比,看他一邊流淚,一邊撒潑吵鬧,最終隻是感歎一聲,也不忍心再苛責他,隻陪他又站了一會,便強行將他拖回房間。
等回到議事大廳,沒人再提人選之事,香逸雪這時才知道,經過一番商議之後,最後讓南宮鬱走這一趟。
紫鳶能用的高手越來越少,讓以智稱著的南宮鬱上場,似劈桌為柴、不得已而為!
回到暖閣雞鳴二遍,算算時間差不多了,香逸雪搖著扇子出門,剛邁出一隻腳就看到站在門廊下的風月吟霜。
“香兄,昨夜睡得可好?”一籃子花草遞上來,風月吟霜笑盈盈道:“走吧,我帶你去八珍樓!”
一籃鮮花和八珍樓早茶,不是他計劃做的事嗎?怎被風月吟霜搶去了?!
風月吟霜笑道:“早就聽聞它家的蟹黃包!”
香逸雪莞爾一笑,不動聲色道:“酥油餅也是一絕!”
“是嗎?那我倒是要嚐一嚐……”風月吟霜伸出手,握住香逸雪的手,溫和道:“走吧,馬車已經備好了!”
香逸雪迷惑不解目光,落在風月吟霜的手上,她正抓著自己的手,大庭廣眾之下攜手,這一刻就宣告關係嗎?
風月吟霜笑道:“驚訝?”
香逸雪睫毛一眨,酒窩浮現臉邊,笑容有些頑皮,道:“稍有一點!”
風月吟霜道:“並非是我輕浮,隻是我確實想……便這麼做了!”
香逸雪笑道:“那便依你!”
“我對你有一份特殊的心念……”風月吟霜停下腳步,望著香逸雪正色道:“香公子,風月吟霜喜歡你,此生會盡其所能,將你永遠留在身邊!”
雖然眼前人並不長情,是喜新厭舊的紈絝子弟,但風月吟霜會盡最大努力,將他挽留在自己身邊!
風月吟霜說得認真、深情、執著、無悔,卻將碰巧路過的幾個丫鬟驚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圍觀這一幕。
倒是她們的主人十分鎮定,待那美麗女子把話說完,才悠悠道:“你是想問入贅一事?”
“不是問,而是請!”風月吟霜凝視他,坦率直白道:“我方才就講過了,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將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風月家族的邀請,是泛著血色的邀請,想拒絕就要有死的覺悟!
香逸雪笑了一下,眼眸熠熠生輝,淡淡道:“好!”
“讓開,我要見師弟!”
長廊盡頭飄來爭執,銀蘭跟家丁拉拉扯扯,這會子看見人來了,似生出一股力量,猛然推開他們,衝到倆人跟前。
銀蘭眼睛蔑著風月吟霜,話卻是對香逸雪說道:“我有話跟你說!”
“師兄想說什麼?”香逸雪挽著風月吟霜,看著銀蘭眼神含笑,人逢喜事神清氣爽,臉上笑意也多三分,溫柔道:“逸雪洗耳恭聽!”
銀蘭當下就愣住了,狐疑眼神打量著他,往日不是譏誚就是嘲弄,今日怎麼會用這種溫柔語氣跟他說話?!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銀蘭怎麼都不會相信,好事會落在自己身上,一定跟他身邊的女子有關!
銀蘭轉過視線盯著風月吟霜,後者隻是漠然掃來一眼,自然而然站在一旁等候,並沒有主動回避的意思。
銀蘭不悅道:“我要單獨跟你說話!”
風月吟霜忽然一笑,笑聲輕藐道:“你要我離開?”
銀蘭敵視道:“我跟師弟說話,勿需外人插嘴!”
風月吟霜淡淡道:“但你的師弟,現在已是我風月山莊的人!”
銀蘭吃驚道:“什麼?”
銀蘭盯著香逸雪,卻見香逸雪頷首道:“師兄,方才正要告訴你,吟霜已經答應嫁給我了!”
風月吟霜糾正道:“是入贅!”
香逸雪莞爾一笑,溫柔看著風月吟霜,話中有話道:“反正都是成親,不管是你來我的香世山莊,還是我去你的風月山莊,我想要的結果都是一樣!”
銀蘭驚愕道:“你……”
風月吟霜饒有興趣看著他,眼神露出同情之色,對香逸雪這種浪蕩公子,一味癡情有什麼用呢?!
香逸雪溫和道:“師兄,我們要去飲茶了,有什麼事回頭說!”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銀蘭一張臉氣得煞白,卻又按捺自己的性子,咬唇道:“我等你回來!”
香逸雪笑道:“好!”
八珍樓。
蟹黃包、酥油餅、鐵觀音,還有幾樣別的點心,都是風月吟霜叫來店小二,悉心詢問過後才點,而香逸雪就靜坐在一旁,臉上帶著淺淺笑意,將周圍幾位少女迷得神魂顛倒。
從點心上桌開始,風月吟霜就瞄著他,此刻忍不住問道:“放在平常這個時候,你該替我夾起湯包,放在我的碟子裏邊,還會囑咐我小心燙……”
香逸雪拿起筷子,似笑非笑道:“我正在等你做這些!”
風月吟霜道:“為何?”
香逸雪眨眼睛道:“因為是你向我求親呀!”
風月吟霜道:“你不高興了?”
香逸雪道:“沒!”
風月吟霜道:“那便好!”
風月吟霜一邊說著話,一邊替他夾來湯包,淡淡道:“小心燙!”
香逸雪端起小碟子,筷頭挑破湯包皮,先啜光裏邊湯汁,又淋些酸醋上去,再將湯包吃進嘴裏。
八珍樓的湯包,唯獨這一次,吃到嘴裏不知滋味!
風月吟霜放下筷子,似對湯包不感興趣,隻顧盯著對方的臉,若有所思道:“聽說你平日對師兄並不親近……”
香逸雪抱怨道:“何人在背後中傷我?我對師兄很是眷顧,這些年養在落梅院,從沒少過他的吃穿!”
風月吟霜似笑非笑道:“你師兄要的,便隻是吃穿嗎?!”
香逸雪反問道:“還要怎地?!”
風月吟霜微微一笑,手指輕叩桌麵,試探道:“你若真嫌他煩,我便替你動手!”
香逸雪佯裝道:“動什麼手?”
風月吟霜道:“殺了他!”
香逸雪吃驚道:“殺人?”
風月吟霜道:“你在乎?”
香逸雪皺眉道:“他是我的師兄,以前還救過我,便是不喜他纏我,也不用下此狠手,多給一些銀兩,將他趕走便是!”
眼前男子薄情寡義,卻還不算心腸歹毒,風月吟霜淡淡道:“如果你能處理好,我自然不會插手!”
香逸雪歎道:“他一時轉不過彎,我回頭再勸勸他!”
風月吟霜道:“你勸得動他?”
香逸雪道:“我勸不動,再交給你!”
風月吟霜頷首,似對他的答複滿意,繼續交談道:“你的小妾,我也替你安排好了。她是一個聰明女人,我把香世山莊送給她。待我們成親之後,我會送給你一個別院,我保證它的規模不比你的山莊小!”
香逸雪吃驚道:“你將我的山莊送給她?”
風月吟霜道:“洛陽的玉樹山莊,便是我送給你的聘禮;待我們成親之後,我就將日荀山院送你;光是一個玉樹山莊,就抵倆個香世山莊,更別說規模宏大的日荀山院!”
想要說服人最快的方式便是訴諸利益,更何況香逸雪本身就是重視利益的商人,所以風月吟霜對此很有把握。
香逸雪眼神波動,半晌又笑道:“你都安排好了,我還能說什麼?”
風月吟霜道:“不高興?”
香逸雪悠悠道:“香世山莊畢竟是祖產!”
風月吟霜道:“但它已經衰敗了,我暗查過你的山莊,目前賬目入不敷出,何苦再花心力苦苦維持?!”
“說得也是,那就……”香逸雪隻是微微一笑,搖著扇子不再爭執,淡淡道:“卻之不恭了!”
風月吟霜道:“你不高興,何必要笑?!”
香逸雪淡淡道:“那你要我作何反應?想著那筆豐厚彩禮,雖然丟了自家祖業,但也不算太吃虧嗎?”
“看來蝶兒在你的心中,也隻是一個妾侍而已!”風月吟霜忽然一笑,語氣悠然道:“你若實在舍不得莊子,待過幾年之後,我自有辦法幫你再收回來!”
香逸雪愕然道:“你不會……”
風月吟霜道:“我非殺人魔頭,即便有所圖謀,也不會拔刀奪利!”
香逸雪摩挲扇骨,眼中波光閃動,似在思索著什麼,卻又不想再開口。
“雖然你在生氣,但我不想瞞你,我有自己行事之法,而且通常固執己見,但有時也會被人說服……”風月吟霜一直凝視著他,似在揣摩他的心思,正色道:“以後,我按我的習慣行事,你若對我不滿意,自己用手段解決,或者想法說服我!”
香逸雪道:“什麼手段?”
風月吟霜道:“便如我對待月兒的手段!”
香逸雪歎了口氣,放下手中扇子,替她夾來湯包,溫和道:“別談這些了,湯包都放涼了,稍後我帶你去逛市集……”
風月吟霜正色道:“親事已經定下,不用再閑逛了,我要趕回總壇,有不少要務處理。親事我自會跟爹爹稟明,你等我正式上門提親!”
提親?香逸雪抬起頭來,看著對方的眼睛,現在是什麼情形?他老爹還活著的話,會不會被氣死?
風月吟霜看著他的眼睛,不動聲色道:“以後你也不用陪我逛街賞景,風月家族之人不愛這些!”
香逸雪沒有接她的話,眼光掃到鄰桌女子,正巧對上偷瞄眼神,女子心虛避開目光,那羞臊慌張的模樣,讓他眼中有了笑意。
風月吟霜一直盯著他,看到他的眼神變化,又瞟一眼鄰桌女子,不動聲色道:“今日跟你講這番話,是想讓你能盡早了解。你不必以我的喜好為主,可以保留一些自己的習性,但你必須要知道哪些事情,不在我的容忍範圍之內,就比如……”
風月吟霜輕拍桌子,三張鄰桌應聲碎裂,碟子碗筷狼藉一片,女子紛紛失聲驚呼,樓上立馬混亂起來。
等那片混亂停歇,風吹來絲絲斷發,香逸雪愕然道:“這是作甚?!”
風月吟霜淡淡道:“我不喜歡的事情,以後別再讓我看到!”
香逸雪道:“……”
風月吟霜道:“或者,你要我……”
這次隻用刀氣削掉她們頭發,下一次削掉的恐怕就是別的!
香逸雪打斷她道:“好!”
八珍樓外,風月吟霜留下暗衛,自己匆匆趕回總壇。
風花雪月的確與風月姓氏無關,與香逸雪在一起的兩天,風月吟霜已把她從未做過的事做了個遍——品茗、賞花、聽戲、看燈、逛街、早茶!
當消息傳回風月山莊時,風月凝該訓斥她的近日所為吧?!
香逸雪兀自坐馬車回莊,有風月吟霜的暗衛護著,倒是可以不用擔心風月凝派來的殺手。
未來日子越發艱難,風月吟霜是一個有著美麗外表的強悍女子,這份強悍絕對不輸於任何一個男子,比起她的父親風月凝毫不遜色!
父女倆人聯手……光是想想,就讓人頭疼!
但怎麼對付風月父女,那是以後考慮的問題,現在不動聲色回到山莊,再從通往莊外的密道離開。
來回需要三天時間,幸好馨雅閣固若金湯,以發熱為由在閣中養病,蝶兒自會安排替身、大夫、湯藥和一些迷惑人的小伎倆,應該不會引起風月吟霜的暗衛和風月凝的殺手懷疑。
幸好兩股勢力互相牽製,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暗處雖是洶湧詭譎,山莊表麵仍是一派寧靜。
但與虎謀皮,棋差一步,將是萬劫不複!
輕輕放下濕巾,香逸雪飲了口茶,折扇輕搖步履從容,奢華瑰麗的笑容,風流蘊藉的眼神,讓廊下新來丫鬟幾乎站不穩腳跟。
等走到池塘邊上,香逸雪冷下臉來,亭中端坐欣秀身影,眼神牢牢盯住小徑,身子單薄得似風一吹就走,神情堅毅得似巋然不動的磐石。
香逸雪一看到他,此刻不僅頭疼,連眼睛都覺得疼!
這位仁兄上過數次當後,終於明白留在原地等不到他,想見人隻能守住他經常出沒的地方,而他經常出沒的地方不外乎三個——馨雅閣、書房、暖閣,其中又以馨雅閣、書房居多,這條就是通往馨雅閣的必經之路。
今天選對伏擊路線,但卻沒有選對時間,風月吟霜不愛風花雪月,香逸雪也不愛風花雪月。
從接到玉繁煙的求援後,他一直為牛首山那邊擔憂,聽聞萬劍之城分舵主是兆傾山,這份擔心又加重一層。
偏巧風月吟霜出乎意料的難纏,竟要他以入贅之名進入風月山莊,如此一來有命去、無命回,徹底斷了最後一絲僥幸念頭!
果然,殺戮太多終有報時,連老天爺都不幫忙……
心煩、焦躁、憤怒、絕望,在這一刻都化為無名心火,這個認識他多年的師兄,隻會胡攪蠻纏惹是生非,有什麼資格與他並肩作戰?!
早晨跑到風月吟霜麵前胡鬧,真是嫌命活得長,香逸雪想到此事越發厭煩,當下隻覺他跟跗骨之蛆似,打心眼裏冒出厭惡和憎恨,看得銀蘭僵立當場麵色蒼白。
即便是在那人踩斷他腿骨時,銀蘭也隻看到他的無奈和痛心,何曾有過今日這般棄嫌憎恨的眼神?!
果然,先前的溫柔和好說話,隻是莫名其妙的戲弄和侮辱,銀蘭臉上又浮現起一貫的屈辱和倔強。
香逸雪壓製自己情緒,熟視無睹加快步伐,像躲避瘟神似避開,但銀蘭卻不肯放過他,追上去拉著他的胳膊,急切道:“你別走!”
“讓開!”香逸雪手臂一揮,用力將他推開,大步流星道:“別擋路!”
銀蘭背撞到牆上,手臂也蹭破皮,卻是全然不顧,隻顧著追上他,氣咻咻道:“你答應過我!”
香逸雪加快步伐,目不斜視道:“我的話,你也信?”
銀蘭慍怒道:“你……”
這一路上推推搡搡,引來傭人怪異眼光,二人來到馨雅閣前,拉扯糾纏仍未停歇。
香逸雪將他推得老遠,但剛走上幾級台階,一條腿就被他抱住,淒惶道:“我就說幾句話,幾句話都不行嗎?”
香逸雪見他坐賴台階,全然不顧言行舉止,衣衫弄得泥濘不堪,哪裏還有半點人樣,隻氣得是臉色鐵青,怒吼道:“放手!”
銀蘭死死抱著他的腿,眼中盡是病態瘋狂,神智不清反複念叨道:“不要走,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香逸雪下半身無法動彈,隻衝著圍觀下人怒道:“一個個傻站著幹嘛?把他的手砍下來!”
門口站了一些傭人丫鬟,但主人發怒沒點名道姓,誰也不敢上前拉開銀蘭,隻是站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機靈的已經跑去通知蝶夫人!
香逸雪怒吼道:“耳朵聾啦?”
聞訊而來的蝶夫人,看到眼前這片混亂,默默走到銀蘭麵前,溫和道:“蘭公子,你有什麼話,先起來再說!”
蝶夫人傾身想要扶他,卻迎來銀蘭仇恨眼神,就聽他失控咒罵道:“滾開,賤人,別碰我!”
怒火瞬間衝毀理智,香逸雪勃然大怒,反手耳光將他打飛,重重落在台階下邊!
蝶兒吃驚不已,想過去看看銀蘭,卻被震怒中的香逸雪強行拉住,頭也不回往台階上走道:“蝶姐,別睬他,我們走!”
等香逸雪和蝶夫人進了馨雅閣,銀蘭半晌才從地上掙紮而起,癡癡望著台階盡頭的石築大門。
家丁三三兩兩從他身邊走過,鄙夷神情指指點點,卻沒一個人同情他,都覺他是自作自受。
馨雅閣密室,香逸雪換好勁裝,衝著簾外人影道:“進來吧!”
蝶兒掀簾而入,打開手中劍盒,稟告道:“還有半個時辰!”
香逸雪反手抽出寶劍,紫光閃過手背一痛,竟然劃傷自己左手!
不是好兆頭,香逸雪眉頭皺起,神態越顯焦躁。
蝶兒歎了口氣,讓人拿來傷藥,道:“蘭公子還在門外!”
香逸雪拳頭捏得作響,鮮血汩汩衝散藥粉,看得蝶兒皺眉嗬斥道:“你這算什麼?!有本事給風月吟霜一記耳光,逼你入贅的又不是蘭公子!”
香逸雪忍無可忍道:“蝶姐!”
蝶兒冷笑道:“我還以為你超凡脫俗,哪知道都是一個德行,不敢得罪霸道的人,隻會遷怒身邊無辜!”
香逸雪強壓怒火道:“策師!”
蝶兒卻不怕他,打蛇隨棍上道:“風月吟霜找過他,你該探問一下!”
香逸雪冷冷瞅著她,手背劍傷之痛,比不過心上痛,半晌才冷笑道:“如此,我見便是!”
紫鳶首領是什麼?不過一把殺人劍,一個聽話的傀儡,這種人即使活著,也隻是個可憐蟲。
父親身邊尚有母親和自己,還有皇甫玉為他分憂解難,但自己身邊又有誰呢?!
銀蘭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蝶兒走到身邊,連喊了幾聲蘭公子,這才讓他慢慢回神,仍是失魂落魄的模樣。
蝶兒淡淡道:“隨我來,他在等你!”
馨雅閣銀蘭來過兩次,猶記那時他正得寵,比起今日天差地別。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但住閣裏的人終歸是幸運的,之前是皇甫玉,之後是蝶夫人。銀蘭半邊臉都腫起來,香逸雪第一次扇他耳光,下手堪比當初華山晨訓那記耳光。
銀蘭當初那一記耳光,是為自己所受的欺辱;而今香逸雪的這記耳光,卻是為了蝶夫人。這便讓痛楚加倍了,不僅是心在疼,就連呼吸都在疼。
銀蘭疼得快麻木了,眯著眼睛望著樓梯,目光仍在找尋那人。
香逸雪正從樓上下來,外袍擋住裏邊勁裝,下到二樓就看到銀蘭,孤身一人站在院中,淒涼孤苦汙垢滿身,眼睛腫得眯成縫隙,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
曾經也是白玉無瑕,如今一片風中殘葉,又似一盞即將油盡的枯燈。
香逸雪在心中冷笑,成啊,我辜負你,你就這般報複我,我一心巴望著你好,巴望你活得順風順水,巴望你把華山派發揚光大……即便日後尋到體己人,情投意合再結歡好,把我忘得幹幹淨淨,我也不會怨你分毫!
但你偏就不領我的情,非要跟我擰巴著來,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還是你要的好處便是報複我,讓我痛不欲生你就痛快了?!
香逸雪的腳步微不可聞,銀蘭卻似心靈感應,便在那一瞬抬起頭來,一下子看到對方的眼神。
那種沉寂許久的怨念,宛如即將爆發的火山熔岩,在那好似深淵一般的眼神裏翻滾、沸騰、噴薄而出。
也不過就是樓上樓下的距離,卻是永遠都夠不到的天涯,痛、恨、癡、昧糾纏在一處,方寸之間無可奈何,咫尺天涯修羅地獄,這痛苦何時才能結束?!
香逸雪慢慢走下樓梯,慢慢走到銀蘭跟前,慢慢籲出一口氣,慢慢用陰冷語氣道:“若非蝶姐為你求情,我真不想再見到你!下回再讓我聽到一次,你對她有任何不敬之語,休怪我出手不留情麵!”
再怎麼倔強的銀蘭,此刻也不敢再違逆他,但心中的屈辱感更甚,眼神更如受傷野獸,囁嚅著又不敢頂撞。
香逸雪壓著性子,陰沉沉道:“我沒那麼空閑,有什麼話就講吧!”
銀蘭最終咽下委屈,小心翼翼道:“風月吟霜很危險,你千萬不能招惹她!”
香逸雪聞言冷笑,陰測測道:“我當然知道她危險!”
如果她不危險,他又怎會去招惹,當真他是好色之徒嗎?!銀蘭白跟他這些年,其實從未信任過他,自己在對方眼中,始終隻是登徒子!
當初講好信任,隻是一句空話,真真可笑至極!
反過來一想,沒遇到這些事,他和銀蘭在蘭穀,還沉浸在那種自以為是的恩愛之中,其實都是自欺欺人。
銀蘭何曾信任過他?區區一個納妾獵戶,就能讓他對自己有所懷疑,嘴上喊著生死不棄,心裏早就將他丟棄了!
所謂的生死不棄,也不過是不棄性命,愛早就被丟棄了!
銀蘭見他這幅神態,不覺拔高聲音,焦躁道:“我不是吃醋,她跟秦玉玨不同,我擔心你……”
香逸雪聽他提到秦玉玨,臉色越發陰沉了道:“你又知道秦玉玨是什麼人?!”
秦玉玨是瘋子,銀蘭也是瘋子,倆人倒是登對了!
銀蘭常去墳頭吊祭,把自己醉死在墳前,知道的說他是兔死狐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秦玉玨的情人!
銀蘭覷著他的表情,唯恐惹了他生氣,卻又忍不住嘮叨,仿佛不說出來,自己便是未盡責任。
“夠了!”香逸雪卻已失了耐心,眸中忍耐到了極限,不耐煩道:“她不會對我怎樣,但對你就說不準了!”
半個時辰,他可以閉目養神,或者幹點別的事情,好過在這聽他廢話,但為何還不抬腿走人?他心中還在顧念什麼?
銀蘭淡淡道:“我倒沒什麼!”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香逸雪變了臉色,如深淵一般的墨色眼眸,陡然騰起地獄來的怒火。
一石激起千層浪,投入沸騰熔漿,即便在克製中,都覺得熱焰焚身。銀蘭的身影在那雙燃燒的瞳孔變成赤紅,宛如那一日趕回看到自刎的皇甫玉。
偏巧,銀蘭卻在這一刻,輕描淡寫道:“我累了,是該走的時候了!”
香逸雪閉起眼睛,即便如此,仍然是滿目血紅,銀蘭的聲音更如畫外之音,一字一句清晰送入耳鼓:“許久沒回天水山莊……去看望我爹和素伯……”
香逸雪便在那一刻睜眼,看見銀蘭臉上奇怪笑容,那長久以來壓抑的火山,終究是在眼前爆發了!
“你想死,我成全你!”
下一瞬,銀蘭被暴怒的香逸雪卡住脖子,毫不費力拖到井台後邊,在他發懵之時按在地上……
一生不想拿起劍,最終卻拿起了劍;一心想要救的人,最終死在他手上;倘若所有人都死光了,那報仇還有什麼意義?!倘若連他自己都死了,那仇恨也就不存在了!
豁命掙紮隻是徒勞,銀蘭被他扼製咽喉,在意識昏聵之間,身體早已感覺不到痛,唯有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表示他正在忍受非人淩辱……
曾經的愛人化身厲鬼,讓他領受最殘酷的刑法,這是上天對他癡迷不悟的懲罰嗎?!
多久了?
井台上的蔚藍天空,在模糊之中漸漸清晰,如鏡幻般凝固靜謐,又透著莫名詭譎,銀蘭便在這刻聽到某種聲音,似他久遠前就失去的雙親,又似天邊傳來的喃喃細語。
一聲聲、一葉葉,叩打心扉,召喚他前去!
身上男人發泄夠了,起身冷冷丟下一句,便及黃泉、也無相見!
即便是到了黃泉,也不願與他相見,這股恨便在此刻到達頂端,自己和他永無和解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