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鳶之戰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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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瀲灩,一河星子,兩岸蟲鳴,風靜更歇,依舊是個炎熱的夏夜,那潛伏在客棧外的人,卻在一道黑影閃過後感到透心涼意。
“誰派你來的?”香逸雪站在他的背後,眼神冷得不同尋常,不是冰寒徹骨的殺氣,而是看透生死的漠然,沉聲道:“說實話,尚能保命!”
那人剛動反抗念頭,肩頭就被對方捏住,當即疼得冷汗淋漓,脫口而出道:“萬,萬通武館……”
並不陌生的名字,混跡京城的人,都知道這個武館。
它與別的武館不同之處在於,別的武館教習功夫以武會友,但它所做的卻是替人解決麻煩。
特別是在京城這種地方,一不留神就會麻煩纏身,就如同香逸雪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某些人的麻煩,需要勞動到萬通會館的人來解決!
萬通武館在東城樓下,一對石獅鎮守宅前,門頭掛著金漆牌匾,兩旁石柱刻著十八兵器威六合、神功蓋世震八荒,想來館主武功不差十八兵器皆通,才敢在門口掛出這樣的對聯示眾。
香逸雪飛身掠上屋脊,正待觀察武館布局,無意踩到瓦上絲線,隨即簷角鈴聲大作,就見院內冒出數十人影,當中一人朗聲道:“閣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會?!”
眨眼之間,香逸雪落定庭院,臉上蒙著黑巾,雙手負於背後,沉聲道:“我為長明樓舞姬之死前來,有話要問你們老板,退開!”
香逸雪邁步前行,圍著他的數十人影,竟被他周身散出的雄渾真氣逼退數步。
“高手!”為首者沉聲納氣,撩袍別在腰間,喝道:“九宮,開陣!”
人影瞬移三三一組,八卦方位將人圍困,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一組兵器則由劍、盾、銀槍組成,攻守兼備能近能遠,而中宮主戰者便是為首那人,手中一對罕世的鬼頭鐮,在無名氏兵器詭譜中排名十七。
香逸雪素來不喜帶劍,平日隻是扇子隨身,遇此陣仗十分吃虧,且不提變幻莫測的八宮攻勢,僅僅這對鬼頭鐮就十分難纏。
神出鬼沒的鐮刃宛若銀蛇,纏繞周身勾縛戳刺,步步逼命招招勾魂,再配合其餘八宮的攻勢,事半功倍巧奪天成。若非香逸雪對敵經驗豐富,這一刻怕已遍體鱗傷了。
坎北離南的兩杆銀槍刺來,堪堪貼著香逸雪的腰側擦過,跟著又是鬼頭鐮逼到眼前,香逸雪看透對方的虛招,扇頭輕巧撥開鬼頭鐮,與此同時旋身而起,避開隨後而來的殺劍,卻冷不防被驟然反光的鏡盾刺傷眼睛。
一刹那的盲目,其餘六宮的銀槍,宛如長了眼睛的毒蛇,悉數都往他身上要害刺來……
“天下勇士都被那烏龍殺死了,楚國國君實在沒有辦法,便派謀士進山尋那鳳凰為人間除魔……”
滿天星鬥下的蘭穀,夜風徐徐吹過涼床,銀蘭已經進入夢鄉,眼簾合上呼吸均勻,熟睡神情安然平和。
“故事還未講完,你卻已經睡著了!”躺在他身邊的香逸雪,久久凝視他的臉龐,帶著淡淡的悲傷道:“如此,甚好!”
鳳凰與烏龍戰了許久,打了四十九日也未見勝負,為了阻止烏龍繼續為禍人間,最後鳳凰隻好燃燒自己的心,將整個鳳凰山變成火海,與那烏龍同歸於盡了!
這便是故事的結局,銀蘭沒聽到的結局,換來那一宿的好眠!
臉上什麼東西飄過,那是一縷飄散發絲,被鬼頭鐮給割斷了。香逸雪憑著劍者的本能,躲過那六杆銀槍,又避過最致命的鬼頭鐮,但卻沒避過隨後的劍刃,肩肘背腰腿踝六處負傷。
為首者未免覺得可惜,鬼鐮刀隻差一點點,就能剜掉對方眼珠,勾掉對方的蒙麵巾。
香逸雪頃刻回神,發現自己所處不利,虛晃幾招誘敵冒進,果不其然那人上當,被他扇子擊中空門,頓時急急向後退去。
其餘幾宮上前搭救,卻被香逸雪捉準時機,借力打力幾招連環,逼得他們自亂陣腳,進退無章幾近潰散。
隨著敵人攻勢減弱,香逸雪也懈怠起來,對敵本該全神貫注,但心神卻不受控製,偏偏又在此刻想起過往。
狂風暴雨中銀蘭渾身濕透,卻急著將那幾株垂死苗木移走,免得被這惡劣天氣摧折,那是能解百毒的天山雪蓮。
“別管它們了!”香逸雪舉傘站在一旁,花苗一直半死不活,精心照料了好幾年,卻也隻是苟延殘喘,是時候讓它們解脫了,黯然道:“這裏不是天山,就算移到盆中,避過這場風雨,也是活不下去!”
銀蘭雨中忙碌,顧不上用鏟子,直接用手攏土,頭也不回道:“它們都還沒死,又怎知活不了?”
“魚離不開水,人離不開空氣,別再白費心力了!”香逸雪看著傘頂,眼神疏遠飄忽,話中有話道:“它們隻能在冰天雪地裏生存,蘭穀溫和氣候並不適宜它們,我當初也是糊塗了才將它們種在此地……”
銀蘭聽不懂他話中暗示,袖子抹去臉上雨水,一意孤行道:“都種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香逸雪舉著雨傘默然不語,眼前是磅礴大雨和銀蘭弓著脊背忙碌的身影,但不管再付出多少努力和辛苦,那移植到盆內的雪蓮卻在幾日後陸續枯萎……
九宮殺陣重新聚合,攻勢變得越發強大。為首者眼神似鷹,死死盯著對方,鬼頭鐮招招淩厲,宛如跗骨之蛆,纏著對方搏殺,喝道:“陣中分神,找死!”
話音落,八麵鏡盾互相輝映,交織一片銀光白晝,八組之人瞬換位置,乾坤挪移虛實難辨,銀槍寶劍倒影鏡中,重重疊疊難辨真偽。
香逸雪稍一遲疑,便聞到血腥味,鬼頭鐮劃破胸口,劇痛讓他瞬間冷靜,閉上眼睛聽風辨位,腦海映現乾坤坎離四宮刺來的銀槍,配合著巽震兌艮四宮刺來的寶劍……
湍湍激流,八分嶺下,香逸雪船頭撐杆,就聽身後的香令艾道:“當年,我帶著你娘離開組織,從中原一直逃到弱水河,河的對岸便是玉門關……”
那一夜,河邊正好有條小船,老艄公抱著酒葫蘆船頭打盹,扶著莫水雲的香令艾隻要踏上那條小船,從此便能與他們母子過上尋常人的安逸日子。
香令艾望著滔滔江水,似又回到當年的弱水河,沉吟道:“差一步,隻差一步……”
是隻差一步離開,還是差一步留下?父親為莫水雲離開,又為皇甫玉回來,結果倆人都在怨他,他也同時負了倆人!
香逸雪本想開口詢問,卻被一個急浪拍來,竹筏險些撞上礁石,等竹筏穩當一些了,又聽到香令艾淡淡道:“我以為是我厭了他,厭了劍上的血腥味,但我卻忘了這血腥味的由來,人和劍未曾負我,是我負了人和劍……”
那一夜月光交織著江水,映在香令艾身上更顯蕭索,讓香逸雪不知如何安慰,更不知那是父親預感此行凶險,才跟他說的最後一席話!
也許,父親是想趁此表達,他對所有人的歉意,無論是死去的莫水雲,還是活著的皇甫玉,甚至是麵對自己的兒子!
皇甫玉總是那樣溫柔,輕聲細語跟他說話,但香逸雪卻在他下葬後,偶爾聽人提起當年的皇甫玉疏狂冷傲眼不容沙,曾是任滄浪手下最厲害、也是最工於心計的策師。
一場重病讓皇甫玉轉變心性,此後元氣大傷不複從前,想必那場背叛給他沉重一擊,讓他心灰意冷再難恢複,難怪父親看皇甫玉的眼神是那樣的愧疚,也難怪皇甫玉看父親的眼神是那樣哀傷。
一切又是誰的錯?怪他們效忠盟主嗎?而如今盟主已經死了,可他和銀蘭還是走到同樣境地!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但就算飲了這一瓢,也改不了劍者的宿命,改不了家破人亡的悲劇,改不了生離死別的結局,想到此處的香逸雪眼神陡然發狂,那是痛到極致的癲狂長嘯,當下怒喝道:“別逼我!”
哪一杆劍不染江湖血腥?就像今夜踏進萬通武館,不傷人就想達成目的,那隻是他一廂情願。
為首者見對方癲狂狀態,以為他是籠中之獸,做最後的垂死掙紮,當下冷笑回敬道:“地獄無門,你自己踏進來,死不可怨!”
“九宮陣,非是我看不透生門,而是我看不透你們的……”
銀槍寶劍擊出鏗鏘火花,白晃晃鏡光碎了一地,宛如星河瀑布從中中分,就見香逸雪踏著無數折斷的寶劍和銀槍而出,眨眼掠至為首者跟前扇子一旋,用重若千鈞的語氣道:“生死!”
避開對方喉口噴出的鮮血,香逸雪負手而立麵容冷峻,宛如修羅場上浴血戰神,四周橫七豎八倒著屍體,有些是被銀槍刺穿胸膛,有些是被利劍割斷喉嚨,有些是被擊碎盾鏡的力道震斷心脈,二十四位九宮組陣者,大多死在自己兵器下,宛如中了邪術一般。
香令艾和皇甫玉死後,香逸雪總是提醒自己,莫被仇恨主宰理智,莫要忘記寬容忍讓,有所為有所不為,君子複仇不忘初心。
總是對人一再留手,優柔寡斷猶豫不決,導致把自己逼上絕路,還屢屢連累身邊朋友。
是他錯了,是他天真!無論劍客還是商人,為仇為利你死我活,也容不得誰做好人!
“還要殺嗎?”香逸雪迎著血風,踏過地上屍體,對廊下觀望的人,冷瀟瀟道:“今夜我不介意,為你們打開黃泉之門!”
主廳忽然亮起燈光,軒昂身影映上紗門,帶著幾分戲謔道:“聽聞昔日有種能夠讓人自相殘殺的邪功叫做冥天神冱,我還以為年代久遠已經失傳了,沒想到今日在我館中得緣一見!”
香逸雪沉聲道:“眼力不差!”
但真正的冥天神冱,招式卻是精妙絕倫,就算殺招也是幹淨飄逸,絕非這種帶著陰邪之氣的殺人手法。
這套劍法是經過後人篡改、曾害他走火入魔的冥天殘譜,再加上他跟苗疆黑衣族偷學來的蠱魂術,方才是被逼上極端破例一用。
“再加上苗疆蠱魂術,果真精彩,讓人大開眼界!”那道身影站在門邊,不疾不徐道:“閣下是什麼身份,何不將麵巾除掉?”
香逸雪冷覷道“謬讚!我為長明樓舞姬討命而來,你想我是什麼身份我便是什麼身份!”
真是小看對手了,不僅看穿他的招式,還能說出招式來源。
此人站在主廳之內,雖然隻見一道身影,卻難掩他軒昂氣度,那種發號施令的架勢,看樣子便是萬通武館的主人!
“討命?”館主哈哈一笑,似覺對方天真,慢條斯理道:“冥天神冱至陰至邪,用至剛至陽的九陽陣,就算破不了你的劍法,也能消耗你六層體力!至於苗疆蠱魂術,隻要一對醒神鑼,便能讓你無計可施,碰巧我手邊就有一對鑼,你想試試神鑼的效果嗎?!”
萬通武館能在京城立足自有厲害之處,香逸雪並不認為對方在說大話,隻是方才一戰激起江湖血性,此刻寧死也不願對人妥協,無懼道:“館主大可一試,我方才說過了,今夜黃泉開門!”
今夜黃泉開門,能送人、能迎己,看這一地倒落屍體,痛苦過後便是永安,更讓人覺得死非難事、活才艱難!
“嘖嘖,真是勇猛,但萬通武館不止九陽陣法,尚有糾纏束縛的五禽陣,攻守兼備的石門陣,虛實難辨的玄幻陣,堅不可摧的羅漢陣,打不死的木人陣,陣法多得數不過來……”館主語氣戲謔,身影微微晃動,悠然道:“而你,還能破我幾陣,殺到幾時呢?虎縱然凶猛,也有力竭之時,更何況還是一隻受傷的虎!”
香逸雪揚眉道:“言下之意?”
“武館之所以名為萬通,除了寓意萬事通達,人更是要懂得變通,否則如何在龍蛇混雜的京城站穩一席之地?!”館主好似無意討仇,談生意的口吻道:“你不過想要一個名字,何必鬥得兩敗俱傷,不如就用一截扇骨來交換!”
香逸雪疑惑道:“交換?”
這館主倒是有趣,放棄武力優勢,要與他談生意。人生際遇變幻無常,當他想豁力一戰,用武力解決恩怨,又碰上這種買賣人!
館主緩緩道:“今日我賣你一個名字,他日我要你還一份情,就以一截扇骨為憑吧!”
香逸雪狐疑道:“不識麵目,如何還情?”
一般幹這種行當的武館,對雇主名字誓死保密,有道是買賣不成仁義在,否則下次還有誰敢上門找你做生意?
這人竟不顧江湖道義,拿雇主名字當籌碼,著實讓人感到意外。
更何況香逸雪蒙著麵巾,此人又是藏身屋內,彼此都沒見過真容,日後又要如何辨認得出?!
館主悠然道:“心明眼明,自然識得。識與不識,但看緣分!”
這說法倒是讓人欣賞,香逸雪非是好殺之輩,翻掌之間射出扇骨,七層功力意在試探,應諾道:“館主如此說,我若再拒絕,那便是愚蠢了!”
扇骨破空而去,射穿那層紗門,就見館主手一揚,接下扇骨的同時,又回敬一樣東西,淡淡道:“成交!”
此物射來罡勁十足,看似刀刃實非刀刃,用了飛花傷葉的手法,卻又不似正道的路數。
香逸雪沒徒手去接,打開扇子繞其一旋,以柔克剛卸掉力道,那東西便失了狠勁,輕飄飄落到扇麵上。
一張薄薄的紙條,上麵寫著一個名字:繆絕來!
看似館主更勝一籌,香逸雪是用硬質扇骨,而他隻用一片薄紙。但論接招的手法,倒是香逸雪老道,警惕不失穩妥。
想來是踢館的人少了,讓館主一直養尊處優,忘記了那江湖險惡。若是扇骨上有毒,此刻他該倒下了!
館主哎呀一聲,方覺自己吃虧,抱怨道:“你占我便宜!”
香逸雪扇子一收,薄紙化為霧粉,眨眼消失眼前。
萬通武館又恢複寧靜,館主修長身影投射紗門,似對廊下人戲言道:“念絕,你說天下最狡猾的,是不是這種占了便宜就跑的人?”
廊下人不甘道:“館主,真要放他離開?今夜折損不少人馬!”
館主悠然道:“那你要追上去殺了他嗎?我可以告訴你他的方向,也很樂意看到你為武館報仇!”
廊下人呃了一聲,看了一眼地上屍體,捏著自己的下巴道:“其實武館也沒太大損失,就是破了一個九宮陣而已,再訓練一批人馬也沒那麼麻煩!”
館主淡淡道:“所以?”
廊下人覺悟道:“我去收拾屍體,明天訓練新人!”
館主搖頭歎道:“念絕啊念絕,你何時能把妄念斷絕,何時就能獨當一麵了!”
廊下人回嘴道:“等我收拾完了,躺在床上的時候!”
館主哈哈一笑,寬大袖袍一揮,主廳燈火熄滅,隻有聲音傳來:“夜已深,有事明日再議,都下去休息吧!”
星轉鬥移夜已深沉,但非人人都能入眠,摟著兩名美女放縱過後的繆絕來,是被砰的一聲踹門聲響驚醒。
隔著薄紗帳子,就見門口一人,映著背後月光,冷颼颼冒著殺氣。
繆絕來愣了一下,確定不是做夢,扯開嗓門喊道:“刺客,有刺客!”
帳上黑影一閃,繆絕來被人拖下床,跪在地上反剪雙手,那兩位美女蜷縮床頭,恨不得嵌進床縫裏,連看都不敢往外看了。
方才還在她們身上作威作福的繆絕來,此刻被人像小雞一樣擰在地上,富商最怕遇上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強匪。
呼呼啦啦一大片,家丁護院湧進來,一個個臉帶疑惑,這人打哪裏進來?若不是聽到主人的破鑼嗓子,他們都不知道有人殺上門!
這刻進來已經遲了,主人落到對方手裏,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嚴嚴密密圍著。
繆絕來隻是尋常商人,連對方樣貌都沒看清,就這樣稀裏糊塗被擒了,身後人稍微一用力,頓時疼得哇哇直叫,沒骨氣地求饒道:“饒命,饒命……”
香逸雪不待廢言,冷厲道:“為何放火殺人?”
“你是什麼人?放什麼火啊?”繆絕來想裝糊塗,又熬不住疼痛,香逸雪稍微用力,立馬招供道:“秋崇炸,是秋崇炸怕她在外亂說,影響他的聲譽和仕途,叫我找萬通武館幫忙解決……”
香逸雪鬆開了手,繆絕來肩膀不疼了,話說得更暢快了,老實交代道:“折桂客棧的老板香逸雪,給秋府大公子送了厚禮。秋崇炸本來也沒想殺她,大公子又開口為她求情,就讓人把她扔到客棧門口,想給她和香老板一個警告,哪想這女人自己嚇瘋了,瘋瘋癲癲胡言亂語,你說那秋崇炸能放過她嗎?!”
管家壯膽上前,衝著繆絕來道:“老爺,您快起來吧,那刺客都走了!”
繆絕來一回頭,身後空蕩蕩,哪還有人影?!
三更,秋府。
沒意料中的戒備森嚴,一些尋常的家丁護院,隻是比繆絕來住處巡邏人數多些,香逸雪一路上沒遇到高手,輕而易舉進入主樓找到秋崇炸。
秋崇炸正在燈下看書,香逸雪卻是掠窗而入,雙方相互打量一眼。香逸雪目光帶著殺氣,秋崇炸目光則是冷然,彼此都是波瀾不驚,卻又都在隱藏情緒。
秋崇炸繼續低頭看書,從容鎮定翻過一頁,既不吃驚也不叫喊,倒似沒瞅見刺客進門。
香逸雪疑惑道:“你就是秋崇炸?”
眼前長者不似宦海沉浮的奸臣,倒似看淡世情寵辱不驚的隱士,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比比皆是,特別是在爾虞我詐的廟堂之上!
秋崇炸應了聲是,目光落在書上,依舊全神貫注。
香逸雪打開血扇,扇緣鋒利如刃,沉聲道:“我為長明樓舞姬討命而來,你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舞姬……”
秋崇炸聞言合上書本,在香逸雪的目光中欠身,將書放回書匣之內,靠上椅子神情淡然,倒似在等待對方動手。
他素來愛惜書本,怕血濺汙書麵,是以將書歸放原位。
秋崇炸萬萬沒有料到,這不起眼的小動作,卻讓對方眼中殺意轉為疑惑,一個愛書惜書、與書為伴的人,怎會做出那種滅子燒妾忤逆人倫之事?
既嫌對方青樓女子,不配誕下自己子嗣,當初又怎會與之歡好?
在沒見到秋崇炸之前,香逸雪想他與繆絕來差不多,帳中有幾個女子都不稀奇,但見過他後想法又是不同,隻覺此人眼中並無男女情欲,房中隻有書籍沒有女子倒是正常。
沙漏無聲涓涓流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巡邏護院樓下走過,屋內倆人繼續對峙。秋崇炸沒出聲呼救,香逸雪沒出手殺人,彼此都在沉默等待,靜得能聽見針尖落地。
末了,秋崇炸起身,在香逸雪注視下,打開西邊窗戶道:“不想動手就離開吧,你身上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人無殺虎心,虎無傷人意!”香逸雪意在試探,扇子收在腰間,冷若冰霜道:“我一身血腥,也是因你而起,是你逼人太甚!”
“那此刻你是人還是虎?你若是虎有人逼你嗎?你若是人誰又是虎?是那些被你殺死的人嗎?”秋崇炸站在窗口,望著窗外夜色,頭也不回地道:“依我看那隻虎已不存在,它早就化成殺人之心,為你這身血腥找著借口!”
香逸雪不欲作答,隻是試探道:“你不怕我殺你但又不敢坦承,長明樓舞姬柳絲絲之死,是你在背後命人所為!”
柳絲絲是洛陽名妓,雖然豔名遠播,但對不去青樓的人來說,這名字還是比較陌生。
秋崇炸背對著他,負手而立道:“我沒否認!”
香逸雪盯其背影,暫不揭穿道:“你沒承認!”
秋崇炸微微轉頭,似有不解道:“有差別嗎?”
香逸雪不疾不徐道:“你若非殺害柳氏凶手,我斷無取命的理由!”
秋崇炸沉吟一刻,緩緩道:“繆絕來承認了?”
香逸雪道:“親口承認!”
秋崇炸道:“那你還等什麼?”
香逸雪道:“等你說辭!”
秋崇炸道:“重要嗎?”
香逸雪道:“我非好殺之輩,沒你所言的虎心,更不想濫殺無辜!”
屋內又是一陣沉默,爾後就聽秋崇炸應承道:“是我所為!”
香逸雪沉聲道:“你所為什麼?殺害洛陽名妓柳絲絲嗎?聽說她陪九王爺去了江南,你想要殺她怕不容易!”
秋崇炸不明所以,又聽對方繼續說下去道:“你連長明樓舞姬是誰都不知道,隻是聽聞繆絕來承認了,便挺身而出擔下殺孽,看來繆絕來就算不是主謀,也與那主謀脫不了幹係!”
直至此刻,秋崇炸轉過身來,注視眼前蒙麵人,皺眉道:“你究竟是誰?”
蒙麵人沒被仇恨衝昏頭腦,秋崇炸從他進屋就不願開口,但蒙麵人卻能沉得住氣,設下陷阱尋他破綻。
秋崇炸並非眼盲之人,此人雖是一身血腥,但卻不似好殺之輩!
“三更半夜臥房之內,你正冠納履穿戴整齊,莫不是料到有此一劫?你想為誰擔下罪責?繆絕來還是秋無怨,或者這倆人都有份?”香逸雪環視四周,又落回他身上,淡淡道:“你連舞姬名字都不知道,想必也不知她死前有孕,被逼墮胎後又瘋癲失常,才會對人說起腹中懷著秋大人的骨肉!”
秋崇炸乍然聽聞,不覺變了臉色,但又吞忍下去,捏緊拳頭道:“你想從我這裏打探什麼?”
香逸雪冷冷道:“我不想打探什麼,你連死都不怕,還怕別人逼供嗎?我隻是想告訴你,你用命庇護的不是人,是滅絕彝倫的惡鬼,而我也不會放過它!”
秋崇炸一時愕然,繼而慍怒道:“離開,我要叫人了!”
“我是該離開了!”
香逸雪剛剛說完這句,突如其來心脈一縮,隱疾竟在此刻爆發,逼至極限的真元頓時潰散,當下隻覺天旋地轉景物模糊,勉強走了幾步便支撐不住,栽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