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蘭之穀  第三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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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位氣度不凡的銀發老者,第二眼看到的是兩個黑發童子,一個端著藥碗,另一個捧著針包,兩顆腦袋湊在一塊嘀咕什麽。
    小童子眼尖,看見銀蘭睜眼,跳起來叫道:“師傅,師傅,醒了,醒了。”
    銀發老者正替病人號脈,撚著胡須,皺眉道:“吵什麽?我不曉得嗎?”
    他的眼睛飄到銀蘭臉上,道:“年輕人,睡了這麽久,你也該醒了。”
    銀蘭動了動唇,才發現自己虛弱得講不出話來,連咽吐沫的力氣都沒有。
    想起身根本不可能,他還是不甘心地嚐試著,先是用背部的力量,然後又想用腕部支撐。
    一切都是徒勞,身體沒部位能動彈,是病入膏肓了嗎?
    銀發老者看出他的心思,勸道:“別白費力氣了,安心躺著休息吧!你昏睡三個多月,髒腑一直處於微弱狀態,目前剛有好轉跡象,身體不宜大幅活動。”
    三個多月?這是在哪裏?那個可惡的人呢?
    雖然極度想弄清狀況,但又沒有過多精力,被童子喂下一碗湯藥之後,銀蘭又昏昏睡去。
    這種狀況持續兩個月,童子的衣衫由春入夏,銀蘭漸漸能開口說話,精力也好了許多。
    等聽到窗外蟬鳴的時候,銀蘭能夠靠坐床頭,自己端碗吃藥。銀發老者時不時來替他診治,告訴他目前身體狀況。
    銀蘭已知他就是人稱神醫的歲無情,是香少將他送到落雁坪來醫治。
    那人已經知道他身中萬象木之毒,當初的謊言成了欲蓋彌彰的罪證,銀蘭嘔得差點吐血。阿蘭與銀蘭根本就是同一人,不知道那人在心裏會怎麽想!
    聽童子說,那人將他送來之後,就沒再露麵過。
    算算時間,那人成親半年有餘,正值新婚燕爾情濃意濃,哪裏還顧得上來探望他。
    雖然早在意料中,但心還是痛似淩遲,一刀一刀鮮血淋漓。
    歲無情坦白地告訴他,雖然體內毒素驅除,但是髒腑長期遭毒腐蝕,周天筋脈受損嚴重,能夠保住一條命已經不易,想要恢複之前的功體,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歲無情提別強調,以銀蘭目前的狀況,以後也不適合再練武。
    說穿了,就是武功盡廢,以後象普通人一樣生活。
    除非找到生長在火焰島的迦葉紅熾鳥,世上隻有迦葉紅熾鳥的心血,能助人生肌肉骨重固筋脈。
    功體不存的事實,讓銀蘭不免神情黯然。劍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現在被告之不能練劍,這對他而言是不小的打擊。日後漫漫人生,如何打發?
    似乎看穿銀蘭平靜之下的沮喪,歲無情安慰他。迦葉紅熾鳥雖然罕有,但也並非不可尋之物。
    對普通人而言,想尋此物難入登天,但對財力豐厚的天水山莊,未必就是件難事。
    提起天水山莊,銀蘭好久沒有回去,莊務一直交由管家打理,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原本以為自己活不過十八歲,所以提早把天水寶藏分成三份。
    一份拿去救濟那些落魄的江湖客,一份留給對自己有培育之恩的師門,還有一份留給身邊最重要的幾個人──老管家夫婦、恩師逍遙子、香逸雪。
    老管家夫婦跟了銀家很多年,在銀家最困難的時候,一直留在銀夢冉身邊照顧,這份恩情,銀蘭沒有忘記。
    逍遙子是銀蘭的恩師,常年癱瘓在床,平日都是靠銀蘭打點一切。銀蘭為他留下一筆豐資,雖然對癱瘓的病人來說,並不能帶來多少安慰,但至少能保證病人日後生活無憂。
    至於那個人,銀蘭怎麼都沒想到,那人又是在騙人,把坐輪椅當成樂趣!
    得知他癱瘓之後,銀蘭一直內疚於心,總想著能夠補償他。
    雖然那人家境豐厚,銀蘭還是為他留了一份,隻待一個合適機會,以生意為借口贈與。銀蘭不用親自出麵,而那人永遠也想不到,這筆財產的真實來源。
    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唯獨沒想到的就是自己,沒給自己留下一文錢。
    既然還有漫長的人生,天水山莊是他唯一的歸宿。他仿佛看到自己孤寂一生,最後老死在荒蕪頹廢的山莊。
    送了一封書信回去,告訴老管家下落,免得他們擔心。銀蘭打定主意,等能下床走動,就回山莊過隱居日子。
    又過了一些時日,銀蘭已經能夠下床走動。
    拜謝歲無情之後,銀蘭準備動身回家,順道去華山拜祭先烈。
    上次師門葬禮未及參加,他想去墳前拜祭一下,順便將逍遙子接回山莊照顧。
    雖然他身子並不適合遠行,但歲無情也不多挽留,用他的話來說,年輕人自作孽不可活。
    寫了兩張方子給他,歲無情讓童子送他出落雁萍,隨後一封書信發給香逸雪。人已經離開落雁萍,出了什麽狀況,歲無情可不擔此責。
    大病初愈,銀蘭虛弱身體今非昔比,不過車馬勞頓了兩天,便病倒在客棧之內。
    可憐他身邊無人照顧,每日隻賴店小二送些湯藥,再加上鬱卒的心情,服藥幾日病情不見好轉,反而更加嚴重起來,弱得連下床都覺得困難,行程自又耽擱下來。
    時至中秋,合家團圓,銀蘭獨自住店,病愁纏身,心境淒涼。
    適夜,銀蘭早早就躺下,輾轉反側孤枕難眠,無奈又披衣坐起,望見窗口瀉進來的月光,便來到窗口望月。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皎空孤月,纖白無塵,銀蘭站在望月,越看越覺淒涼。想起接下的人生,都要在病痛和孤獨中渡過,還不如當初不要救他,就讓他毒發身亡算了。
    “今夜誰家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樓下桂園,不知何時擺上案幾,香爐嫋嫋果鮮酒醇,一位華衫公子搖扇賞月,閑情逸致悠然自得。
    看清那人樣貌,銀蘭頓時愕然,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香逸雪怎會出現此地呢?!
    中秋人月團圓,那人合該待在家中,陪伴著老父和嬌妻……也許很快就會添丁,一家和睦美滿。
    看來他確實病得不輕,連幻像都看上去那麽真實,特別是那人搖扇輕笑的模樣。
    反正隻是幻象,多看幾眼也沒什麽,又不會被別人發覺。
    銀蘭癡呆地看著那人,想著以後形同陌路,木屋相守不過南柯一夢,終究曲終人散天各一方。
    “師兄?師兄?”
    銀蘭呆立窗口,眼神直楞,目光呆滯,三魂七魄不在身上。
    如果不是有鼻息,香逸雪會以自己碰到一尊石像,那人發呆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香逸雪叫了好幾聲,又伸手探其額頭,肢體的接觸,終讓銀蘭回過神來。
    活生生的香逸雪站在眼前,嘴角微微上揚,玩味的笑容掛在臉上。
    意識到方才失態,銀蘭麵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轉進去。
    香逸雪似笑非笑道:“師兄,無恙否?”
    銀蘭狐疑道:“你,你怎會在此地?”
    一陣涼風吹來,香逸雪轉身把窗戶關上,一貫拉長語調道:“當然……是來找你!”
    銀蘭猛然驚覺他們正在屋裏,而他正穿著薄薄的內衣,兩人之間的距離靠得很近,近到讓人尷尬的地步。
    那人是何時走進來?關上窗戶做什麽?
    鑒於那人惡劣的前科,銀蘭一根弦又繃緊起來,眼神中露出戒備之色。
    香逸雪感覺到氣氛轉變,揣摩著對方的心思,烏溜溜的眼神掃視他。
    銀蘭走到桌邊坐下,飲了一口茶水,恢複往日冷淡神情,疏冷地道:“你找我做什麽?師門有什麽事情嗎?”
    香逸雪古怪地看他,沈默半晌,漫不經心地道:“找你,敘舊!”
    這話說得坦白,銀蘭霍然抬頭,冷嗖嗖地道:“什麽意思?”
    香逸雪墨黑眼眸,騰起幽幽怒火,眉毛彎彎舒展,眼角還掛著笑意,讓人看不透他的本意。
    一步一步逼近銀蘭,香逸雪笑容邪魅,別有深意道:“也沒什麽,我們之間的賬,也該清算了吧?”
    銀蘭冷眼視之,惹得香逸雪心頭怒火更炙,臉上笑意更深。
    “抱月樓,你刺我六刀,我差點死在你手上,這筆舊賬師兄要如何還我?”
    銀蘭冷冷地道:“你自找的!”
    香逸雪直視銀蘭,眼神複雜,慢吞吞道:“是嗎?師兄下手真狠,差點讓我爹白發人送黑發人!”
    銀蘭默不作聲,事已至此,辯解無益。
    那人表情冷漠,香逸雪略微失望地道:“還有那日青城殷府,師兄欠下我的三十六萬四千兩,加上這幾個月的利息──按照銀莊規矩,每月收半分利錢,時至今日是四十七萬三千二百兩。師兄,這筆錢你打算何時還我?”
    銀蘭冷哼一聲,傲然道:“拐彎抹角非君子,何不直說你的來意?”
    “哦?”香逸雪揚起眉頭,隱忍內心不悅,且聽那人說些什麽。
    銀蘭冷笑道:“銀兩問題好解決,我即刻修書回去,差人送五十萬銀票過來。隻是師弟你深夜造訪,當真隻為區區五十萬兩嗎?”
    “區區五十萬兩?師兄真是財大氣粗,今非昔比呀!”香逸雪話透譏諷,似在暗示他過去的落魄。
    銀蘭顯然不愛提及過往,走到門口打開房門,不客氣地道:“我要休息了,無事請回吧!”
    “哈!”香逸雪莫名一笑,瞬間閃到他身旁,攔腰將他抱起,戲謔道:“下逐客令嗎?欠債的倒比討債的硬氣,可惜今晚我偏要連本帶利討回,看你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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