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蘭之穀  第廿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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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用你的臉做個人皮麵具,沒準能賣一個好價錢!”
    黑鷲越想越高興,冷不防銀光一閃,一柄薄如蟬翼的劍劃過頸項。
    頸邊紅線裂開,黑鷲的頭顱咕咚滾到地上,眨巴眼睛看著身子,臉上笑容漸變迷惑。他當然不會知道,用雪蓮汁沐浴過的人,才是真的百毒不侵!
    劍染一抹初紅,沒有片刻停留,衝著月無涯背心刺去。
    月無涯察覺異況,想躲開是來不及了,甩開銀蘭沈肩三寸。
    偏過要害部位,月無涯左肩被利劍貫穿,至少損傷三層功力。
    與此同時,一股強勁的道力,將銀蘭拉到安全距離。
    月無涯扭過頭來,就見持劍而立的香逸雪,身形飄逸地落定眼前,愕然道:“你的腿……”
    出乎意料的人,不僅是月無涯和翠羽,還有驚魂未定地銀蘭,後者正站在香逸雪身後,瞪著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人的腿!
    香逸雪悠悠道:“我有說過我是癱子嗎?”
    蒙著眼罩拄著竹竿的人未必就是瞎子,打著手勢不曾開口的人未必就是啞巴,坐著輪椅讓人背著的人未必就是癱子。月無涯的一再失察,注定他今日的敗亡!
    此刻,月無涯倒是冷靜下來,而翠羽也無動於衷,隻有銀蘭反應激烈!
    銀蘭氣得快吐血,那人居然又在騙他,一直背著他、奴才似的自己,簡直傻得無可救藥!
    老天爺,讓他現在就死了吧,再也不想看那人一眼,再也不想聽那人一句話!
    與此同時,草叢中傳出一聲慘呼,是白鷹的聲音。
    草叢中飛出一人,竟是先前的馬車夫,他非但沒有喪命,手上還提著白鷹的人頭。
    車夫撕掉臉上人皮麵具,露出一張幹淨清秀的麵孔。月無涯立刻認出這張臉,銀蘭也立刻認出這張臉,中原鏢局林當家的獨生子──林楓。
    林楓是為了追查黃鏢師家滅門慘案而來,從屍體被奸殺的痕跡和毒液,很容易就確定殺死笑依晴的凶手,和黃鏢師滅門慘案的凶手是同一人。
    香逸雪一路給林楓留下標記,讓他晚一步到達,也是留下一顆暗棋。月無涯忙著對付五嶽人馬,根本就沒留意中原鏢局的林楓!
    鳳凰嶺上,安排好退路的香逸雪,怎可能不安排接應人手呢?
    低估了對手,月無涯心往下沈,當前情勢很嚴峻!
    本來一個林楓,也不在月無涯眼內,但在遭遇一連串重創,已經瀕臨最後關頭,突然冒出的林楓,就極具威脅力,甚至決定最後的生死存亡!
    或者說,並非他低估對手,而是直到此刻,才知曉對手是誰,他察覺得太晚了!
    錢塘,是香逸雪給他設下的圈套,等著他帶人往裏麵鑽!
    眼前的年輕人,比上官素果斷機敏,善於把握機會,而且還不在乎手段!
    戰局悄然扭轉,林楓對上月無涯,香逸雪對上翠羽。
    說公平也公平,一對一的決鬥。說不公平也不公平,月無涯和翠羽皆有輕傷,林楓和香逸雪倒是神清氣爽毫發無傷。
    銀蘭和邪蘿一旁觀戰,表情各不相同,一個焦慮擔憂,另一個冷眼旁觀。
    銀蘭又擔心戰局,又提防邪蘿偷襲,一心二用疲憊不已。
    他的擔心完全多疑,邪蘿隻是靜靜旁觀,手指頭勾著頭發,一雙勾人的眼睛,收斂往日媚態,變得冷漠無情起來。
    香逸雪用的劍很薄,那是一杆腰劍,平日藏在腰帶中,要用時瞬間抽出,讓人措手不及。
    判官筆對林家鞭,腰劍對彎刀,展開一場殊死搏鬥。
    銀蘭猛然發現,香逸雪的劍術不比自己差,尤其是技巧上麵,似乎更勝一籌。隻是劍招過於華麗,矯飾得未免誇張,讓人有一種浮而不實之感。
    翠羽也在暗自吃驚,明明跟傅千尋同樣的華山劍法,香逸雪使來撲朔迷離虛實難辨,招式變幻捉摸不定,看似毫不心驚,實則殺機連環。
    香逸雪的招式華美,亦如他本人,劍下江湖水墨畫卷,美得讓人心生向往,三尺秋水華美瑰麗,仿佛不是為殺而殺,而是了卻俗世汙穢、滌蕩塵間罪孽。
    翠羽此番遇到勁敵,對方的沛然之劍,融合了邪魅之招,亦真亦幻蠱惑人心,能夠在不經意間取人性命。
    絕不是正統華山劍法,華山也不會傳此邪術,這套劍法從何而來?
    對手將正邪之劍完美融合,天地靈氣周身流動,劍袂帶風流暢自如,驚心動魄無懈可擊!
    碰到這樣的對手,翠羽處境堪危,更何況他還有傷在身!他的彎刀雖快,還沒有融合它長,納為己用的化神之境,更無法將水火不容的正邪武功,完美地融合一處。
    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不知道眼前的對手是如何做到。
    翠羽明白有一種叫做天賦的東西,顯然眼前的年輕人,就擁有這種從來都不屬於他的東西。
    年輕人的天賦,對劍有超越常人的領悟,讓人望塵莫及。
    從看到年輕人的第一眼,就知道和他不是一類人,屬於被上天眷顧的幸運兒,與生俱來擁有一切的寵兒。
    翠羽現在擁有的一切,全部是靠自己努力掙得,從卑賤的奴隸到高貴的金飾騎士,他總是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換來自己想要的東西。
    運氣從來不在他這一邊,別人付出一倍的勞動,而他則需要付出三倍力氣。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武功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高手能在第一時間,看清楚實力差別,翠羽明白這一戰機會渺茫,可惜他無法後退。
    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他就明白這點,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他不怕死,隻是舍不得那女人。如果他死了,不會掙錢又好花錢的她,該怎麽辦呢?
    想著想著,他向邪蘿投去一瞥,本是不經意的一眼,卻眷戀得好似生離死別。
    決鬥之中,他本不該分神,可又控製不住自己,仿佛不看她這一眼,他一定會後悔。
    邪蘿似有感應,目光與之對視,漸漸變得哀傷起來。
    那對向來冷漠的眼眸,此刻流露濃濃愛意,看得他渾然忘我癡迷其中。
    與此同時,銀弧在翠羽頸邊劃過,傾瀉漫天血雨,又似血瓣紛飛。
    似真似幻的眼前景致,邪蘿傷心欲絕地看著他,眼中滾下一顆淚珠,旭日之下閃爍光芒。
    那哀慟至極的眼神,那一滴為他而落的眼淚!
    曾經所有的苦楚酸澀,都在這一刻裏得到滿足。
    翠羽笑了,了然闔目,安之若素。
    ‘噗通’一聲,銀蘭看見師弟贏了,鬆了口氣,失去意識,栽倒地上。
    一旁的邪蘿冷眼旁觀,白皙透明的臉,看到翠羽死時,波瀾不驚毫不在意,甚至還帶著一些嘲諷和解脫。
    翠羽一死大勢已去,月無涯負傷頑抗一陣子,被香逸雪和林楓聯手製服。
    月無涯落入敵手,卻也不見驚慌,隻是冷笑道:“你們以為你們贏了嗎?”
    江湖廝殺,從來就沒有贏家,有的隻是兩敗俱傷!
    香逸雪也不多廢話,隻點他幾處穴道,淡淡道:“林兄,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麻煩你替我把人交給碧少君。”
    林楓翻著白眼,道:“喂,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又不是華山弟子!”
    香逸雪走到銀蘭身邊,伸手探他的鼻息,又點他周身保命穴位,揚眉道:“我有要事先行一步,林兄是我最信賴的朋友,此地交你最是放心!”
    林楓皺眉道:“你少灌我迷魂湯,你的腿……算了,以後再找你算賬!”
    香逸雪囑咐道:“此人狡猾,林兄小心!”
    林楓道:“是呀,活的就是比死的麻煩!”
    月無涯詭異一笑,別有深意地道:“這隻是一個開始,你們就嫌麻煩了嗎?”
    林楓歪著腦袋,瞅著他道:“廢話這麼多,你是想被點啞穴?”
    月無涯冷笑一聲,昂起脖子道:“何必麻煩?”
    說完,他銀牙一咬毒液入喉,眨眼之間,麵色發黑,身體抽搐。
    林楓叫聲‘不好’,伸手捏他下巴,卻是遲了一步,眼睜睜看他毒發身亡。
    臨死之前,月無涯透露,這隻是開始。
    香逸雪和林楓默然對視,半晌沒有說話,但對方的那句話,卻是盤旋耳邊陰魂不散。
    林楓割下黑鷲人頭,連同白鷹的人頭,裹了包袱提在手上,自嘲道:“幸好還有一個活口,雖然是個娘們,多少也能問出些吧?!”
    他指的是邪蘿,估計她知道的事情不多,否則以月無涯的極端個性,事先肯定不會放過她!
    那女人古怪地看著他們,既沒有逃走的打算,也不見絲毫驚慌,好似一個看熱鬧的過路人。
    香逸雪瞟眼邪蘿,抱起銀蘭,不待廢話道:“你先將她帶走,有罪無罪,讓碧師叔去細查吧!”
    邪蘿充耳不聞,兀自走到翠羽身邊,淡淡道:“我是被他搶來的女人。我們是雲蝶國的人,我們的家鄉,遠在大海另一邊。”
    林楓的目光緊跟著她,暗裏提防她自盡,饒有興趣地道:“哦?”
    邪蘿蹲下身子,看著腳邊屍體,緩緩道:“他本是我夫家之奴,蝶國奴隸蔚然成風,出生為奴一世為奴。我十八歲那年,他借比武之名,殺了我的未婚夫,然後將我強行擄走。”
    林楓揚起眉毛,將信將疑地道:“如此說來,他在中原的惡行,都與你無關了?”
    邪蘿莞爾一笑,彎彎的柳葉眉,透著莫名冷意,淡淡道:“恰恰相反,他所做的一切,都與我有關,也隻與我有關!”
    香逸雪眉頭微微皺起,他並沒有看這個女人,但對方語氣裏的哀傷,卻是穿透耳鼓直襲而來,讓他不由得停下腳步,轉身望著眼前的女人。
    與此同時,林楓也來了興致,望著嫵媚的女人,道:“哦?說下去……”
    邪蘿心境平和,好似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緩緩地道:“我當時很恨他,恨不得殺死他,可是他武功很高。雖然隻是偷師學來,可就連被他偷師的武士都敗在他手上,後來更因救了雲蝶國大公而受到王室嘉獎,從此抹去他奴隸身份,賜給他金飾騎士的頭銜,就連他殺主之過都一並抹殺。我明白待在雲蝶國,沒有人可以要他的命,他隻會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所以我騙他離開故土,從此流落異鄉,這樣才有讓他死的可能。”
    往事重述,沒有悲傷沒有氣憤,全然無所謂的語氣,卻聽得人分外淒涼,那是怎樣的一段歲月?
    林楓見她停下,似在追憶什麼,便追問道:“然後呢?”
    邪蘿笑了,淡淡道:“我們走過很多地方,從開始的咬牙切齒,到後來的彼此融洽。我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無論走到那裏,我都改不了揮霍習性。他為滿足我的花錢之欲,便開始了殺手生涯。當殺手掙錢多,而且來錢快,花起來也不會心疼。走到那裏,隻要殺個把人,金幣就會滾滾而來。”
    林楓道:“殺人者必被人殺,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了他的命?”
    邪蘿側過臉去,漠然看著屍體,一場長久謀劃最終落幕,之後竟是說不出的寂寞。翠羽麵容安詳,嘴角微微上揚,雖然閉著眼睛,仍能見其之笑意。
    不知不覺之中,那人已成為一無所有的一點所有,而今這點所有也化為灰燼,她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香逸雪道:“為自己之欲,造他人之殺,你結業太深!”
    邪蘿咯咯咯笑起來,立起身子雙手合什,戲謔道:“那請問大師,我該如何解?”
    香逸雪看她一眼,平靜道:“無解,隻怕來世,還要在輪回中受苦。”
    邪蘿掩麵一笑,漠然神態又回臉上,看著翠羽的屍體,冷冷道:“他活著的時候,我從不曾見他笑臉,你用什麽邪法,竟讓死人發笑?”
    林楓淡淡地道:“你想知道,親身試劍,不就知了!”
    邪蘿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說完,她袖中射出三寸長的竹箭,箭頭不是對準香逸雪,而是對準他懷中的銀蘭。
    袖袍劃過弧形,香逸雪翩然轉身,一招華麗的‘天水之香’。發絲飛舞之中,銀光劃過邪蘿咽喉,夢幻之境展現眼前……
    水霧氤氳的岸邊,一頁扁舟停泊,舟上一人等待多時。
    霧氣濃烈,看不清那人的臉,依稀看見那人伸來的手。
    那手,還如記憶那般的溫潤堅定,邀請她去一個沒有血腥的幹淨之地。
    在那裏,一切將從新開始。
    沒有彼此錯誤的相遇,沒有陰魂不散的過去,沒有毒瘤一般的心結,沒有痛心疾首的誤會。
    沒有太多的沒有,沒有發生在他們之間,重重阻隔幸福的一切!
    原來,一切,還能重來……
    邪蘿直愣愣倒下了,在頸項之血,染紅她的雙眼之前。
    瀕死之際,她瞪圓的眼,一滴淚湧出,悄然無聲滑落髻角。
    林楓驚道:“為何要殺她?你看不出來,她有意求死嗎?”
    一對禍亂武林的異域殺手,一個癡戀得讓人動容,一個冷漠中藏著心碎,卻不知是情誤人,還是人被情誤了。香逸雪望著邪蘿,眼中似有憐憫,淡淡道:“所以我成全了她!”
    免得她落進別人手裏,要遭遇的不幸,就遠遠不止她已經承受的這些。
    林楓皺眉道:“如此一來,線索斷了!”
    香逸雪道:“你指望一個求死之人,能吐露出什麽秘密!”
    林楓不悅道:“我知道你是不想她遭人逼供……也許她的故事隻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呢?!”
    香逸雪淡淡一笑,饒是如此,他也認了!若有人要怪罪,他來承擔便是!
    “你呀,感情用事!”林楓止不住搖頭,人都已經死透了,也隻能作罷了,叮囑道:“這事牽連甚大,不僅是你華山派,還有別家門派。你莫要多言,今天的事情,由我來解釋吧!”
    山雨欲來風滿樓,該來的終究要來!
    “林兄,有勞了!”香逸雪身形一動,飄落三丈之外,朗聲道:“師尊他老人家,正往此地趕來,請替我轉告師尊,待我辦完事情,便回師門向他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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