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空氣中帶著些許雨後的潮濕，於鶴和薛婭在雙方父母千叮嚀萬囑咐中倆人一起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火車才到達S市，空氣中有著沿海城市特有的鹹腥氣，火車站人群熙攘，S大誌願者協會的學姐學長們早早就舉著牌子在火車站等著新生的到來。
    “你激動不？”薛婭臉紅紅的，拉著行李箱的手不斷的攥緊又鬆開。
    “有點。”
    “嘿，等我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報名參加輪滑社，你玩過輪滑沒有，酷斃了，跟你說……”在薛婭有些激動過頭的喋喋不休中，倆人順利到達S大，S大的門臉氣派非凡，門口站了很多誌願者，即使是烈日當頭，每個人還是各盡所能的全心全意服務著新生與家長。
    “你有手機沒，咱們互留聯係方式吧，一會兒收拾好了我給你打電話咱們好好搓一頓去。”
    很快，就有不懷好意地的學長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學妹，你哪個宿舍的，我幫你拿行李箱吧。”
    “沒事，我自己來就行。”薛婭不冷不熱地直接就拒絕了學長，事實上，她對大部分男生都沒什麼好感，於鶴算是個特例，用薛婭的話說就是，跟他在一塊感覺挺安心的，雖然他瘦弱又有些膽怯，但恰好他又不會輕易妥協，她覺得於鶴是個挺奇特的人。
    於鶴領了鑰匙，找到宿舍後，站在門口猶豫了一陣兒才開了門。
    鑰匙插進鎖眼的一瞬間，他想了很多，比如舍友不好相處怎麼辦，或者，打開門的瞬間要是看見江靖堯怎麼辦，他真的來了麼？
    幸運的是，宿舍裏坐著幾個看起來還算麵善的男生，其中有一個手裏拿著拉力器，身上的肌肉疙瘩看起來有些瘮人。
    “你們好。”於鶴怯怯地打著招呼，其他幾個人都熱情地回應他，過來幫他搬東西收拾桌子，讓於鶴一時有些受寵若驚。
    “都是一個專業的吧。”那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男生笑著問道。
    “教育的，哥幾個都是吧。”眾人不約而同地點頭。
    “聽說了麼，咱們這一屆不用軍訓，逃過一劫，太他媽爽了！”
    “這學校美女挺多啊，我來的時候就看見好幾個，腿又細又白，長發飄飄的，看得我這叫一個心猿意馬。”
    幾個男生笑著打趣，於鶴在這時接到了薛婭的電話。
    “累死我了，我們宿舍在五樓！早知道就讓剛那個學長幫忙了，出來吧，我在校門口等你。”
    於鶴和幾個舍友打了招呼就匆匆忙地跑下樓。
    江靖堯頗不耐煩地從他媽手中接過箱子：“我自己來吧，你們就先回去吧。”
    “你這孩子，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就不能玩玩了？”江局長臉色很是不悅，似乎對於江靖堯來了這麼一所大學甚是不滿，一直都不能釋懷。
    江靖堯拉了拉書包帶，說了句“隨你便”便提著箱子一步三個台階往樓上跑。
    當江靖堯看到於鶴出現在樓梯拐角的那一瞬間心頭一凜，但隻是一刹，便強顏歡笑著跑上去把箱子遞到於鶴手中：“真巧，又見麵了，來，幫我把行李箱拿到302。”
    “我……我還有急事。”
    “有什麼事一會兒再說，快點，我爸媽快上來了，他們真的好煩，咱先走。”說著，就攬過於鶴的肩膀幾乎是將他拖到宿舍門口的。
    一個暑假沒見，於鶴變得愈發的消瘦，本來就小的臉現在甚至有些凹進去，上次同學聚會也不見他去，比以前更加的沉默，微微弓起的腰。
    “把背直起來。”江靖堯伸手拍了拍於鶴的後背，於鶴猶如收到驚嚇一般迅速將脊背挺的筆直。
    後來，出於無奈，三個孩子和江靖堯的爸媽一起在一家高檔酒店吃了午飯，江靖堯一高興想喝酒，被江局長滿臉鐵青地打開了手。
    “爸，都大學生了怎麼就不能喝了。”
    江局長重重歎口氣：“開學第一天，你自己有點數。”
    “你們快回去吧，不會還要在這過夜吧。”
    江靖堯的媽媽搖搖頭，沒好氣地說：“我們一會兒就走，不打擾你，你說我特意放下公司的事兒過來送你，你倒好，什麼態度。”
    “於鶴，你想吃什麼。”江靖堯沒再理他們，把頭轉向了於鶴：“還有薛……薛楠？你想吃什麼，盡管點。”
    “薛婭。”薛婭頭也不抬地看著手機。
    一頓飯在極尷尬的氣氛下吃完，江靖堯的爸媽又極不放心地叮囑了兒子很多事情才在江靖堯不耐煩的“知道了”中駕車離去。
    開學沒幾天，江靖堯就成為了政法學院裏的傳奇人物，和一群木訥憨厚滿臉青春痘因為熬夜而有著濃重黑眼圈的男生站在一起，簡直就是鶴立雞群，有時和播音主持專業合班上課的時候，漂亮妹子們總是一擁而上將江靖堯周圍圍得水泄不通，和於鶴的課程完全錯開了，懊悔之際卻又有些無可奈何，心裏直盤算著轉專業的事情。
    江靖堯開始覺得，這大學也是無聊透頂，院學生會下寢招新的時候就想把他拉進會，盡管他明確表示自己不想做老師的走狗，話說也難聽，學姐們卻像打了興奮劑一般愈挫愈勇，到最後，江靖堯幹脆就不開門了。
    和江靖堯不同，於鶴卻變得愈發的沉默與內斂，走路時一直低著頭看地上，常常望著窗外出神，舍友叫他打籃球他也總是以自己要看書推脫了，時間長了，男生們自覺無趣，出去玩或者吃飯也都不約而同地不再叫他；倒是薛婭很快就和宿舍的人打成一片，幾個小姑娘沒事就跑出去逛街，薛婭看到漂亮的衣服就忍不住買下來給遠在千裏之外的何一瓊寄過去，日子雖然簡單，但卻充實。
    像往常一樣從圖書館回來的時候，卻看見江靖堯正站在自己宿舍門口。
    於鶴猶豫了一下，緩緩走過去。
    “屋裏沒人。”江靖堯對著於鶴笑笑。
    於鶴默默拿鑰匙開了門，江靖堯馬上跟著一起擠進來：“宿舍平時就你一個人麼？”
    於鶴點點頭。
    “不無聊麼？”
    “還好。”於鶴打開衣櫥拿出自己平時在宿舍裏穿的衣服，胸前的扣子剛解開幾顆便馬上想起什麼一下子停住，他回頭看了一眼江靖堯，發現他正望著自己這邊，眉頭微蹙。
    於鶴頓了頓，拿著衣服徑直走向衛生間。
    江靖堯趴在桌子上，翻著於鶴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大部分都是一些散文或者看起來頗無聊的文藝小說。
    喜歡一個人是怎樣一種經曆？是你本來喜歡高挑纖細的姑娘，卻對微胖的她動了心。
    江靖堯看到其中一本書中有這樣一句話，罵了句“無聊”就把書隨手扔在了書架上。
    於鶴穿好衣服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看到江靖堯毫不愛惜地把書重重撇在書架上，難免有些心裏不痛快，沉聲道：“圖書館借的書，還是小心一點保管吧。”
    江靖堯不屑地撇撇嘴：“這種破書，有什麼好看的。”
    於鶴默默地走過去把書本按照編號排放整齊，然後才轉身看了一眼江靖堯：“你來有什麼事麼？”
    “沒事就不能過來玩了？”
    “不是……”於鶴頓了頓：“我這兒，也沒有什麼好玩的。”
    不管江靖堯以前對自己做過什麼，但是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他也是除了薛婭自己唯一認識的人了，如果可能，他也想努力釋然，把以前的不快都忘掉。
    “那，出去走走吧。”江靖堯站起來，微微伸個懶腰：“來這麼久了，還沒好好逛逛。”
    於鶴遲疑著本想拒絕，但江靖堯顯然一副不容抗拒的神情，於鶴隻好小小歎口氣，點點頭。
    進入九月份後，早晚兩頭開始慢慢轉涼，於鶴剛想換衣服江靖堯就說別換了快走吧，接著不容分說就把於鶴一把拽出了宿舍。
    夜晚的學校燈火通明，蜿蜒著將學校圍起來的護校河內側是長長的石子小路，江靖堯和於鶴兩人走在小路上，相默無言，於鶴把手揣進外套口袋裏，輕輕吸了下鼻子，江靖堯腿長走得快，沒一會兒就把於鶴甩出去好遠，於鶴緊跟了幾步便有些吃力，呼吸變得粗重，索性放慢腳步。
    江靖堯不著痕跡地回頭瞥了一眼，立馬停下了，抱怨著這路怎麼這麼難走。
    自從得知於鶴被鄭禮揚侵犯之後，江靖堯每次麵對他的時候，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實在是難以形容，一方麵覺得他挺可憐，另一方麵似乎還有些許期待，到底在期待什麼，自己也不明白。
    “在學校還習慣吧。”
    於鶴點點頭：“還好。”剛抬手想要整理一下外套胳膊就被江靖堯一把拉住，用力往一邊一拽。
    “這邊有水，看著點。”
    於鶴一時有些受寵若驚，他抬頭看了一眼江靖堯，昏黃的路燈下，睫毛的投影在眼下打出一片扇形，江靖堯掏出煙指了指路邊的石凳：“坐會兒吧，有點累。”
    小路上時不時有散步的情侶經過，嬉笑著打鬧著從兩人身邊跑過，江靖堯吸一口煙，倚在靠背上，河裏傳來陣陣蛙鳴，於鶴坐在一旁有些拘謹，雙手緊張地放在雙腿兩側，看起來倒像是靦腆羞澀的女生第一次鼓起勇氣將自己心儀的男生約出來散步一樣。
    江靖堯抽了一會兒煙，倆人都不說話，覺得沒意思，將煙扔在地上踩滅，扭頭看著於鶴，這家夥一直低著頭，一隻手揪住了褲子上的一截線頭來回拉扯，突然就想起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這樣，靜靜地坐在一邊，手裏拿著一支筆來回摁下又彈開，當時江靖堯一如既往的遲到了，第一次新生見麵也不例外，等他去了的時候隻剩下於鶴旁邊的位置空著，於是便想也不想地走過去。
    對他第一印象也很淺，就覺得他特別瘦，給人的感覺像隻小麻雀，但卻似乎又不那麼活潑，皮膚很白，甚至有些病態的蒼白，膽怯又自卑，說話聲音細如蚊蠅，同他說話總要他重複好幾遍才聽得清，特別是老師讓他們挨個上台做自我介紹，將要輪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滿臉通紅，一雙手放在下麵搓來捏去，當時自己也是覺得好玩一把扯過他的手，受到驚嚇的於鶴馬上從座位上跳起來，上麵那個正做自我介紹的同學被打斷後有些悶悶地看著他。
    從那一天起，江靖堯便開始覺得，他的反應簡直有些異於常人，有趣至極。
    三年了，一轉眼也三年過去了，像當初一樣，緊張地坐在自己身邊的模樣，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有些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