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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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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業後,在賀君越的幫助下,在長安街我開了家奢侈品店,生意不冷不熱,我又在帝都呆了倆年。直到賀君越向我求婚,我和他一起回沈家莊。
    五年,我從未踏足的沈家莊。母親在電話裏催了一遍又一遍,我都推辭說工作太忙。我寧願訂兩張機票給父親母親,讓他們上帝都玩也不願回去。
    出租車路過我的中學時,我突然鬼使神差地望向窗外,然後一抹白色的身影徹底撞進我的眼,我的心,我突然胸腔發悶,鼻子發酸,大口大口呼吸,才能控製淚水不要奪眶而出。出租車開過那片操場隻有十秒不到,我看到冬生晃著身軀,去幫學生撿滾到球場外的籃球。那個不平衡的身影讓我心痛,那是我的冬生啊。
    五年間,我斷斷續續聽聞了一些關於冬生的事,大都來自我的母親。他高考完拒絕保送去帝都大學,選了本市的一所師範大學,畢業回到我們的母校任教。
    母親不喜歡賀君越,這個家的所有人,除了我,都不待見賀君越,他們心儀的女婿,隻有冬生。一頓飯都吃到一半,四個人竟然不發一言,不說一句。我在桌下握了握賀君越的手,我倆默契對視。我之前是有給他打過預防針,我的父母可能不好相處。我也沒想到,父親母親竟然對賀君越的成見如此之深,許是糾結我五年不歸竟是和他在一起吧!
    正吃著,聽見冬生的聲音,“群姨,這是你讓我送過來的雛菊。”冬生直接推門進屋,前腳剛踏進門檻,看清屋裏人這情形,不知該不該邁後腳,怔在門口。
    母親趕緊迎上去,接過冬生手裏的盆景,還不忘對我父親說:“老周,趕緊給冬生添副碗筷,這孩子多久沒來咱家了?”
    父親連忙執行母親的吩咐,說我父親對我母親惟命是從一點都不為過,他疼我母親,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母親的話就是聖旨。整個沈家莊上百戶人家,同村同姓,獨獨我家姓周。我父親年輕時是工人子弟,家庭出身挺好,但他不遵從我爺爺的安排,去組織上工作,而是選擇自己闖,他絕不能忍受那種平凡穩定的生活,他習慣新鮮,貪戀刺激。作為家中幺子,上麵的哥哥姐姐都疼著,我父親因此遂了自己心願,出來探險旅遊,寫些遊記什麼寄給出版社。那年正好遊曆到沈家莊,遇見我母親沈群,突生出常住的願望。盡管父親到今天還是喜歡到處遊山玩水,但他一年也有大半的時間待在沈家莊,因為這裏有他的家。
    我看著冬生,全身僵硬,仿佛全身肌理都處在零下,不能正常運轉。五年,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冬生,他身量清瘦,衣著素淨,但明眸皓齒,依然漂亮得不像話。賀君越和我一樣,我明顯感到他的局促難耐。
    我本以為,以冬生的性子,今天這樣的場合,他都會選擇回避。結果冬生沒有絲毫的推辭,熟絡地落座,和我的父母嘮家常。
    “群姨,多久不吃你做的醬丸子了,可饞著我了。”
    冬生逗我母親開心,母親果然中招,“冬生,你以後天天來,姨天天做給你吃。你看你最近都瘦了!”母親話裏透著心疼的酸楚。
    “謝謝群姨!”
    席間冬生給父親母親夾菜,母親一臉慈愛地笑著,那感覺就像,他們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而我是外人。冬生的加入緩和這頓飯的氣氛,大概因為教師這個職業的關係,冬生變得外向隨和多了。
    吃完飯,冬生回家,母親讓我送送冬生,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出去。冬生家住在涼水河下遊,與我家相距也就十來分鍾的腳程。晚上的月色極好,碎石路上還能看見淡淡人影。
    我跟在冬生後麵,走了幾分鍾,冬生腿不好,走得慢。他停下來說:“音音,別送了,待會兒,我還得送你回來,就這兒散開吧!”
    “冬生,當年那事兒,你是騙我的對嗎?”冬生這麼些年一直孤身一人,絕對沒有同桌女孩這些事兒。我五年裏回想當年那件事,覺得自己當時根本沒弄清事情緣由就逃出沈家莊,之後想清楚但也再沒理由再回沈家莊。
    冬生輕輕地笑了,他背著月光我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臉。“音音,都過去了,如今,不是沒有意義了嗎?”
    我不死心,繼續問:“你是怕我嫌棄你的腿,對嗎?”
    “也不全是,我隻是畏懼人言,每每聽到‘瘸子沈冬生耽誤周萊茵的一生’雲雲,我就痛恨自己。”冬生的語氣很冷,雙唇吐出淡漠的語言。“就算你不在乎那些,沈冬生在乎,沈冬生絕不願周萊茵讓人在背後嘲笑一輩子。”
    我呼吸一窒,聲音顫抖,“你就為了這麼個愚蠢可笑的理由推開我!”
    我不知道自己還在執著什麼,糾結什麼。我已經接受了賀君越的求婚,本沒有資格再質問冬生,可我心裏的不甘和委屈讓我失了方寸。
    我和冬生的這次交談依然是我敗興而歸,直接撂下句:“沈冬生,你真可悲。”我決然離開,沒有回頭。
    倘若那天我不讓委屈和憤怒占據了整顆心,倘若我能回過頭來再看看,我就可以看到一個悲痛欲絕的冬生。他瘦削的肩膀不住地抖,拳頭緊握得指節發白,死咬著唇不哭出來。倘若我能看一眼,我和冬生,也不會兜兜轉轉,再錯過四年。
    那晚,冬生在涼水橋坐了整整一夜,月升到月落。左腿鑽心地疼,冬生的腿變個天都要犯疼,如何受得住這夜寒露重,以及涼水河邊潮濕的地氣。
    我懷著一腔怒意回到家,母親問:“這麼快就送到了?”
    我沒好氣地說:“到涼水橋,就沒送了。”
    “你怎麼不把冬生送到家呢?”母親責怪我,“他腿不好,這大黑天的,多危險啊!”
    母親的話讓我更加火大,吼道:“他是我什麼人啊,我還要處處為他著想?”被無情拋棄的是周萊音,理應被同情的是我!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孩子。”母親失望地對我搖頭,語調悲痛,“冬生這孩子,太苦了!”
    母親許是想起了什麼,眼看又要落淚,一旁和賀君越聊天的父親趕緊扶著她去房間安慰。賀君越也過來扶著我的肩,示意我鎮定下來。看著這樣的賀君越,我心裏湧出深深的愧疚。
    母親對冬生的疼愛,不完全是小時候對冬生喜歡的延續,還包含了對冬生的憐憫。她口中的我不知道的事,是那年洪災的蔓延。冬生受到迫害的,不隻是高考和左腿,還有相繼失去的奶奶和母親,以及徹底失去左腿。沈奶奶是洪災那次落下病根,身體失了元氣,隻一年多,便走了。沈媽媽一直身體不好,那年為冬生的腿傷心過度,愈加羸弱,之後被冬生的一紙診斷書徹底擊垮。那是冬生的左腿受傷處病變,骨癌。冬生走路微晃,不是因為腿受過傷,而是左腿及膝以下,是冰冷的假肢。這些事,我一無所知,還顧自悲痛在被冬生拋棄的受傷中。冬生一家都不想禍害人家閨女一輩子,才向我家提出了退婚。多年以後,當我知曉全部事由,我有多愛冬生,就有多恨自己。冬生最難最苦的時光,我的人和心都與他是萬裏之隔。
    那年我執意嫁給賀君越,婚禮在帝都舉行。母親反對的態度和我的堅持一樣強硬,這場婚禮我隻得到父親一人的祝福。我的父親將我鄭重地交給賀君越,並誠摯地祝福我倆。
    我一直感激我的父親,他於我,亦父亦友,總是給我最大的寬容與理解。沈家莊的家長教育小孩,都是棍棒抽出好人原則,經常孩子犯事兒,大人追著滿村打。估計整個沈家莊就我和冬生沒挨過揍,冬生是因為這個小孩懂事知禮,我是因為我的父親寬和明理。我父親隻讓我蹲懲罰架子。
    那年我和賀君越在教堂發誓,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疾病健康,疼愛對方,忠於對方,不離不棄。交換戒指的時候,賀君越眼神及其溫柔,他突然吻了我,隨後將我緊緊擁入懷中,他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音音,我真幸福,謝謝你。”
    我和賀君越有過一段美好的婚姻生活,像我們在神麵前承諾的一樣,尊重信任對方。
    婚後第二年,我一個人從醫院出來,手裏拿著診斷書,我懷孕了。可能妊娠期間的女人太具有母性,我那時篤定地想要和賀君越好好在一起,絕不負他。我急著想要告訴他這個消息,很早就關了店門回家。
    母親的電話響在我回家的途中,她說,冬生來帝都了,他是學校組織的優秀教師赴京旅遊,母親托他給我帶了些東西。
    我和冬生約在樂彙。我到的時候,他點了一杯牛奶等在那裏。冬生依然清瘦。我和他閑聊了幾句,知道他最近在忙跑讚助,學校想給高中的理科學習重新購進一批實驗器材和藥品,他剛升了副主任,負責這個項目,主要是聯係一些知名校友,請他們資助。
    我想著這幾年我也賺了一些錢,與賀君越結婚後,盡管我經濟獨立,賀君越也是給了我消費卡,更何況我幾乎沒什麼地方能用到錢,衣食住行賀君越都是管了的。我告訴冬生作為母校的一員,我願意資助母校的設施建設。
    和冬生分別的時候他說:“音音,看到你現在的幸福,我很開心。”冬生語速慢,很認真。我知道,冬生打心裏希望我過得好。
    “謝謝!希望你也幸福。”我歡快地答道。
    我心情極好,帶著母親送來的家鄉特長以及冬生的祝福回到家時,我開心的源頭,卻噴起火。我沒想到賀君越當時和他的客戶也在樂彙談生意,而我和冬生的融洽交談成了歡續前緣。賀君越喝了酒,我的解釋他根本聽不進去。他上樓去臥室,踉踉蹌蹌,我上去扶他,被他一掌揮開,我摔在扶梯處,腹痛難忍。我和賀君越的第一個孩子,在他還不知道的情況下,失去了來到這個世界的資格。
    我因此在醫院住了半個月,總是默默流淚。賀君越忙前忙後,每天醫院公司家裏三頭跑,我總是避開和他交談,除了必要的對話,我不願多吐一個字,半個月下來,他明顯瘦了,臉色暗黃,顯然沒有休息好。出院那天,他幫我整理衣服,我心裏委屈得要命,摟著他的脖子,淚水就湧了出來。
    “君越,我們回家。”我的嗓子又幹又痛,聲音啞得不行。
    賀君越隻是收緊了抱著我的雙手,久久,我聽見一個和我一樣沙啞的聲音。
    “對不起,音音。”
    那之後的一段日子,賀君越對我百般遷就,愈加體貼。
    不久,我收到冬生寄來的信,代表學校的全體師生感謝我的資助。
    我沒有料到的是,我與賀君越的感情,自此生出嫌隙。賀君越工作愈發地忙,他喝醉回家的次數愈來愈多,我們之間的爭吵也愈加頻繁。吵得最厲害的一次,賀君越紅著眼睛衝我吼道:“周萊音,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沈冬生時是什麼感覺,那種羞辱與悲憤,我他媽就是一個替代品。”賀君越扔了手中的酒瓶,白色的牆上濺上紫紅的液體,顯得妖冶詭異。賀君越笑得狠厲,他說,“周萊音,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愛過我!”賀君越本來心性兒高,但在我麵前從來不端身份,這麼驕傲的一個人,內心決不允許自己隻是替身一樣的存在,他氣他怒我都能理解。我隻是在想,既然賀君越一直抱以這樣的心態,那他為什麼要和我結婚,是太愛了?還是太恨了?
    一年後,我與賀君越離婚。我和他的婚姻本就岌岌可危,導火索是冬生,而點燃的引線的卻是一直藏在賀君越身邊的女人。
    那日,賀君越甩出一疊照片,是冬生扶著我從醫院出來,以及他送我回家的照片。
    我看了,個中事情就明了了。對於之前早上接到的陌生女人奇怪的電話,以及,下午在店門前差點兒被車撞,再加上這疊照片,再傻我也能看出來,這是小三要請正主挪窩呢!唯一讓我疑惑的是,冬生的出現,冬生為何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能夠將我拉進懷裏,及時救我。
    我說:“這就是那個女人給你的,她怎麼不拍我差點讓跑車撞飛?怎麼不拍冬生及時護住我?她怎麼不拍昨晚你倆在一起的種種?賀君越,你質問我時,能不能請你換身清爽的衣服,少拿一股野花兒味來惡心我。”我把手機扔到桌上,上麵是一段清新的通話保留錄音。
    “賀君越在我家,他是我的人,嗬嗬——”
    賀君越失了底氣,無話可說。
    我覺得這個素未謀麵的女人果然厲害,先用電話激怒我,一疊照片詐唬賀君越,我們倆都在氣頭上,根本不能好好談,隻能走向她希望的地步。但是她算錯了的是,我和賀君越的關係,一紙結婚證,根本捆不住了。
    我說:“君越,我們離婚吧!”
    無論賀君越如何挽留,我都絕然離開。
    我有強烈的精神潔癖,無法容忍賀君越外麵有人,更何況,這個女人,如此張揚猖狂。多年以前,我一聽冬生講,他和他的同桌女孩,便氣得逃離沈家莊整整五年。如今,盡管心智早已足夠成熟,不再任性妄為,但是麵對背叛,我依然態度強硬堅決。
    賀君越不知道的是,昨天,我在醫院,已經被檢查出懷有兩個月身孕。那醫生可足了勁兒罵冬生,沒有好好照顧我,本來受孕的幾率就小,還不好好護著,差點兒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那段時間,我和賀君越離婚,我搬出賀家,孑然一身,除了長安街那家店,我沒要賀家任何東西。我在店裏又住了兩個月,肚子逐漸大起來,很多事都不方便,需要有人照顧。打電話回老家,母親讓我回沈家莊。我突然想哭,當初,為了嫁給賀君越,和母親幾乎斷絕聯係,如今我孤苦無依,母親依然為我敞開懷抱。那日掛了電話,我哭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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