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麵轉讓手續辦好後，我便開始了回程。出發的那天早晨，接到冬生的電話，他在機場等我。我的歸期隻有父母知曉，想必是他們告訴冬生的。我母親這些年來，有意無意撮合我和冬生，我都清楚。我腆著微微隆起的腹部，跟著冬生回到了沈家莊。
    懷孕讓我極為多愁善感，情緒極不穩定，我有輕度的抑鬱。那日自己獨自走著去了後山，想去看看沈媽媽和沈奶奶。這是我第一次來看他們。我想起小時候，兩人都特別疼我，沈奶奶總是兜裏揣糖，喜歡逗音音。沈媽媽疼我勝過我母親，當年我犯錯惹事，沈媽媽沒少替我給人家道歉。她總是說：“我們家音音……”
    冬生那時給我買了一些胎教用書和光碟。冬生定是不懂這些的，我都能想象冬生在網上查相關知識和去育嬰店買東西時的認真勁兒，他的鼻頭甚至可能掛著汗珠。為了治我的抑鬱，他每個星期陪我去縣城的醫院做心理谘詢。那個心理醫生羨慕我，有一個帥氣體貼的老公。我看著在外麵拿藥的冬生，笑而不語，心中一個聲音在問，冬生，你還是我的冬生嗎？
    這樣的日子——我在冬生的陪伴下過了半年，預產期將至，我住進了醫院。冬生他們學校組織一批老師去外地考察學習，時間是三個月。冬生不忍在這個關鍵時候拋下我，想放棄這次機會。我反對他的做法，隻要他這次出去考察回來，便是學校的骨幹教師，對於評職稱是很有幫助的，他的工作才能穩步上正軌。我告訴他，家裏還有我父母照顧著呢，害怕我出什麼事不成。
    冬生走了，我才深深地體會到冬生的價值，他在的時候，我感到莫名的心安，如今，我頗有些不安與躁動。我明明知道，這是產前綜合症，但我總想著，如果冬生在身邊，情況就會不同。
    半個月後，我剖腹產，是一名男嬰。這個小子又黑又壯，整個一大一號的小時候的周萊音。
    父親母親看著他們的健康的孫子，都樂得合不攏嘴。當晚，我接到冬生的電話，他說：“音音，辛苦了，你真偉大。”我突然覺得麻醉藥效過了的腹痛已經不是那麼難熬了。
    我說：“冬生，快回家。”我想念冬生，全身每個細胞都無法抑製地想念。女人妊娠期間，母性泛濫，然而又會任性，容易對一個人產生依戀。冬生便是我這個時候的依靠，我全心全意信任他，就像小時候，在他麵前，我無法無天，但他會寵我縱我，我不必擔心後果。
    我給大黑小子取名叫“念冬”，小名“大黑”。母親氣得恨不得拍我的頭，啥粗糙的破名兒“大黑”，我孫子長得可精致著呢！
    冬生回來時，已是兩個月後，“大黑”，哦不，在我母親的堅持下，念冬沒叫成這個名字。念冬那會兒已經長到快二十斤了，依然黑。
    冬生抱著念冬，用額頭輕輕蹭念冬，那小子不認生，咯咯地笑。看得出，冬生喜歡極了念冬。
    “音音，他叫什麼名字？”
    “念冬。”
    冬生身形微怔，他知道我的意思，我在報複他，當年推開我，我就是這麼小肚雞腸，睚眥必報。
    念冬出生後，冬生往我家跑的時間多了起來。他疼念冬，奶粉、玩具、故事書什麼的一個勁兒往我家送。我看著他樂此不疲地，恨不得把世界都給念冬。冬生學校放了學，準來這邊看看他。周念冬這小子和他親，每到冬生過來的點，就睜著眼使勁往外瞟。
    那是個周末，我和念冬都在往外瞟，瞟了整整一個上午，脖子都伸長了，冬生都沒有過來。
    母親在燉湯，我產後的這半年來，她總說要補，但我嘴刁，不喜那些油油膩膩的雞啊魚啊。她為了我的胃，總是變著花樣的給我做食。也虧得我母親一雙巧手，硬是讓我每周頓頓不同的吃，還挺好吃的。別說，我這半年來，都養的白白胖胖了！
    母親路過客廳，我抱著冬生。我便問道：“老太太，冬生今天怎麼不過來？”
    我母親向來嘴毒，幽幽地飄來句，“想人家了？”
    我就覺得，母親的好脾氣，給了我父親四分之一，給了鄉裏鄉親四分之一，其他的都是給冬生了，我這個親閨女，一輩子在她這討不得好。
    “誰想他了，是你大孫子，都張望半天了，我不是怕他成了歪脖嗎？”
    “嘖——嘖——”母親才不管我口中的酸楚之意，繼續冷嘲熱諷。“我可告訴你，冬生這回正處對象呢！他們學校的小胡老師，人品好，長得也俊，是校長牽的線呢！”
    我一下愣住，“他去相親了！”
    “怎麼？不信？冬生工作穩定，為人踏實，模樣俊俏，要不是當年那次意外，這十裏八村的姑娘誰不想嫁給我們冬生。在說，這些年給冬生說媒的人多了去了！”
    母親的話給我敲了個警鍾，我潛意識裏總是把冬生據為己有，認為他的生命裏隻有我。然而我忘了，我都離開沈家莊近十年，冬生憑什麼在原地等我。想到這裏我心裏煩躁至極，隻覺得周身不順暢。母親還在繼續念叨，我心裏明白她是故意的。周念冬咬著小指還在張望，看著這小子一臉巴巴的樣子，我心裏竟然生出委屈來。
    “還看什麼看？人家指不定在哪兒逍遙快活呢！就你這傻瓜還惦記著他！”我一麵罵著周念冬，一麵往裏屋走，不顧我母親在背後歎氣搖頭。
    冬生是晚上過來的，還帶了些禮物，看他一臉的春風得意，難道今天的相親很順利？
    整頓飯吃下來我都沒理他，冬生自然向我母親求救，母親和他傳遞著我不太明白的眼神交流，看他臉色竟從焦慮轉為歡喜，我自然是氣不打一處來。
    飯後，他從搖籃抱出冬生，逗他玩了一會兒。
    我坐在沙發上憤憤地拆毛衣，其實是我心血來潮，硬要做一個偉大的母親，想要親自給念冬織一件毛衣。不依不饒要我母親教我毛衣的織法。我母親一邊教我一邊說：“現在誰還穿人工織的毛衣，又硬又紮人。”結果我都織了大半年，織得一團糟，愣是沒看出個毛衣的樣子。這回心裏不舒坦，全都發泄在這件本該是毛衣的物件上了！
    “音音，這個搖籃快有30年了吧，真是結實。小時候，你就是在這個搖籃裏，踹了我不知多少腳！”冬生不知何時抱著念冬，坐到我的旁邊。
    “噗嗤——”我想起小時候的事，不禁笑起來。我對這些事是沒有記憶的，不過後來聽大人們講起我把冬生踹到搖籃的一角，動也不敢動的場景，總是忍俊不禁。
    冬生見我麵上鬆動下來，忙說：“我今天就是陪校長去市裏開會，所以沒能早些過來。”
    “真是去開會？”我不假思索地問道。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不是暴露了嗎？我看到冬生忍不住要笑出來的樣子，簡直是丟臉丟大發了！
    我母親恰巧拿了水果進來，我立馬轉移話題。
    “老太太——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整天東家長西家短的亂掰別人的事！”
    “有的人不著急，自然有人上趕著。我隻是給某人提個醒！”
    念冬個頭竄得快，當然能吃，這個黑小子一個月的口糧每個月得一兩千，還不算他的紙尿褲、衣服、玩具。養念冬的時候，我就知道，養孩子是個大開銷。而我從帝都回來，一直在家，沒有工作。想來我也應該找些事做。想來想去，都不知道做什麼！當年念大學是體育特長生，正經東西沒學到。後來畢業開了家奢侈品店，倒是是自己擅長的。但是，那是在帝都，有市場，有消費人群。在沈家莊，不說了，在本縣都不會有市場的！
    我向冬生征求意見，冬生覺得我可以開網店！我頓時就覺得念書好就是不一樣，看人家這個腦回路，我怎麼就想不到。
    在冬生的幫助下，我著手網店經營。我想，念冬啊，娘這麼操勞都是為了你啊！